胸口如被雷击,血肉全部绞在一起,一股热流轰地冲上脑门,郗颜顿时就哭了,双手死死抓着温行远的衣服,几乎要扯破他的袖口,“晨晨,妈妈在,妈妈在这儿。”
为免她向女人靠近,温行远紧抱郗颜不松手,“晨晨别怕,你是爸爸妈妈的乖孩子。”
“爸爸。”晨晨眨巴着眼睛,小身子轻轻梗着,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不要哭。
虽与温行远一家初次见面,可眼看着那么小的孩子遭遇危险,任谁都无法置身事外,更何况,事情关乎安以若。席硕良的眼底温度降至冰点:“有什么要求你提,别伤害孩子。”
“要求?”女人冷哼一声,眸光直视安以若,“要不是你,牧岩不可能骗过我们,就凭你这份功劳,我今天得送你一份大礼。”话语间,她枪口更加用力地抵在晨晨细嫩的脖子上,一字一句,“我的要求就是要你和她的命。”
郗颜惊叫:“不要!”
晨晨吓坏了,号啕大哭,“爸爸,妈妈,救我,我害怕。”
“别伤害孩子,有恨冲我来。”安以若似是明白了女人的来意,反而冷静下来,她一步一挪地向其靠近,“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如果我无意中破坏了你什么,我愿意一力承担,求你放了孩子。”
“一力承担?”女人倨傲地看着她,冷漠的神色起了细微变化,“你承担得起我妹妹的命吗?啊?子弹直射进心脏,当场死亡。你们怎么没有想着放过她?”
原来在高速路上被牧岩当场击毙的女人是她妹妹。安以若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联系起前因后果,她终于确认眼前这个女人的确是冲自己而来。
面对女人阴冷的面孔,安以若试图说明:“当时是她拿枪指着我朋友的头,警方要击毙她,我根本控制不了。”
“你是控制不了,但你联合牧岩杀了她。”听安以若提起那天的情形,女人发疯般举起枪,右手食指一勾。
“以若!”席硕良大惊,未及靠近,已听“噗”的一声。
消音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闷,子弹准确无误地打在安以若脚前的地面上,而她,闭上眼睛躲也没躲。
扭曲的面容变得狰狞了几分,女人恨声道:“不想让这孩子死得太快就闭上你的嘴!”
“少废话。你到底想怎么样?”温行远怒极,看着女儿惊恐的眼神,听着她一声声叫着爸爸,他目光锋利地迎视女人,“说出你的条件,如果钱能解决,报个数。”
女人却不稀罕。“跟我走,安以若。”自知耗下去对自己并无好处,她命令,“叫梯。”
安以若不敢不从,叫梯。
电梯停下,女人喝道:“进去。”
她却不动:“放了孩子,我跟你走。”
女人语气更冷:“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进去。”
安以若坚持:“那把孩子给我,你把她吓成这样,楼下保安那关你就过不了。”只要孩子到了她手上,拼死她也不能让晨晨出事,“我保证乖乖跟你走。”
“以若阿姨……”晨晨眼泪汪汪地回头,见温行远点头,她懂事地向安以若伸胳膊要抱。
女人抱紧她退后一步,不妥协。
双方僵持之际,温行远的手机响了,原本悠扬的铃声此刻竟有几分悲壮,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心都沁出了汗,被他握紧的郗颜的手更是冰凉。
他的手机响过之后,安以若的手机再度响起,响了几声便径自切断。安以若分辨出铃声的不同,心跳骤然加速,眸光直视女人,一步一挪地倒退进电梯里。
女人眼中闪过疑惑,来不及思考闪身跟了进去,电梯门迅速合上,极速下降。
“晨晨?”郗颜欲跟上去,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好温行远一把扶住,冲到电梯前已来不及了。
“走楼梯。”席硕良率先反应过来,语落之时,身影已消失在楼梯口。
温行远的手机再度响起,他按下通话键:“人下去了,乘电梯。晨晨在她手上,还有另一个女人质,安以若。”
“知道了。”牧岩利落地挂断,缓缓举起右手,紧握的拳头松开时,狙击手已蓄势待发。
身穿特警服,手持配枪的他立在会展中心的大厅之中,目光暗沉,神情凌厉。
很快地,狭路相逢。
“牧队长的办事效率果然不同凡响。”枪口依然抵在晨晨颈侧,女人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伤痛,“牧岩,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步步紧逼?难道一定要你死我活,才能结束这场相识吗?
如果是,今夜,就成全了彼此吧,是痛若,也是解脱。
牧岩的眼睛牢牢锁定她,脸色暗得像阴云密布的天空,许久之后听他轻轻叹息,微薄的嘘气声里似是蕴涵了沉重的压抑,直叹进彼此心里。颀长的身影笔直而立,他保持握枪的姿势不变,“萧然,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唇边凝结着凄然的笑意,萧然哑声:“太晚了,来不及。”
牧岩还想再说什么,萧然却看向安以若,问他:“因为她?”
淡冷的视线迎上一双惊惧的眼眸,牧岩否认:“不是。”
安以若的心莫名镇定下来,转头看向气喘吁吁追下楼来的席硕良,泪意上涌。
原来,她害怕与别人纠缠不清,哪怕自己完全不明所以。
与温行远对望一眼,即已明白他把什么交付给自己,牧岩郑重点头,然后以眼神示意他切勿妄动,直到包括席硕良在内的三个人被警员带向门外,市展中心大厅内仅剩他、安以若、萧然及晨晨四人。
晨晨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哭声渐渐低下去,几次张嘴都没有发出声音。
冷漠的眼眸浮上些许温度,他低沉醇厚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带着点点回音,“萧然,你走不出这里,把孩子给我,放了人质。”
非生即死。无所谓了。萧然笑了,绝望的那种,“既然你来了,我也没必要走了。”她望着安以若,“但你们得陪我。”
牧岩的神色微微黯然,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把无辜的人扯进来,尤其是孩子,她才几岁,你下不了手。”
“我下不了手?你这么有把握?”萧然敛笑,几乎一字一句,“我比你想象中狠。”
迎着萧然投来的凄酸目光,牧岩的眼眸凝成暗沉的黑色,如同绝然无情硬如铁石,又似萦绕了千丝万缕的温和之情。可惜,无论如何那眼底都没有她的影子。
“牧岩,为什么?”心弦似是再也承受不了绷力,啪的一声断裂,震得她的血液奔腾四溢,萧然哽咽,“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拼死我也要带走一个。你很清楚,我有能力在你面前杀了她们其中之一,哪怕用我的命来换。”左手抱着已经哭不出声的晨晨挡在胸前,萧然脸色阴寒,高举右手,枪口直抵向安以若太阳穴。
是,他见识过:她枪法精准。而且此时,她手上还有人质,可谓先机占尽。
在枪法不分伯仲的情况下,牧岩清楚,自己胜算不高。
但是:“我是警察。”
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人民群众的人身安全。
萧然苦笑:“而我是毒贩。”
他们是天上的飞鸟与海底的鱼,距离真的太远了,痴心妄想的结果就是彼此一方死在对方的枪口之下——如果早知有今日。
与牧岩的目光交凝在一起,萧然缓缓退后一步,枪口改而抵在安以若后脑:“走。”
安以若紧张得手心沁出了汗,她配合地缓慢前移,目光锁定远处的牧岩,似是在他脸上寻求解决的办法。
牧岩表情冷厉,他双目迸射出烈芒。似乎洞悉了安以若的想法,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与萧然距离不足五米,听见她说:“我要在我妹妹面前杀了她。”
所以,她要离开。
“外面是天罗地网,你走不了。”牧岩微一用力,更紧更稳地握枪,“放了人质,和我走。”
“走去哪儿?监狱还是你的心?”她问得轻描淡写,像是在闲话家常,可手上的动作,却令周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萧然单手扣着扳机,作势欲勾食指。
安以若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
牧岩神情骤变,冷冽的眸光透出凌厉的锋芒,枪口微微抬高,精准地对准萧然的额头。
如魅的身影挡住她的去路,封死了她唯一的出路。她多希望是保护,而不是强留。
却是妄想。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
晨晨被窒息的沉默吓得屏住了呼吸,泪眼朦胧地盯着对面的牧岩,楚楚可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就连安以若都觉得站得脚底发麻,两人依然如石化般迎面而立。
这样的对峙,令人愈发不安。
安以若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她极力稳住脚跟,哑着嗓子要求,“把孩子放了,我和你走。”这种情况,要保两个人质平安有如天方夜谭,与其这样僵峙,不如冒险一试。
只要萧然肯,自己怎么样都行,“让我和她走。”言下之意,晨晨脱险,就让牧岩动手。
牧岩明白她的用意。但是,刚毅的侧脸在灯光的投照下已然失了柔和,他不看安以若也不回答,只问萧然:“你想怎么样?”
萧然那么平静地回答:“在我妹妹面前送她下黄泉。”
“先放了孩子。”牧岩犀利的目光锁在憋得小脸通红的晨晨身上,“她还那么小……”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萧然捕捉到他看向孩子时眼底不自觉展露出的温和与心疼,“温晨曦。华都地产中国区总裁的独生女。你,特警队长牧岩的侄女。”
原来,她知道他们的关系。
事情远比想像的糟糕。
牧岩眉心聚拢,望向萧然的目光里隐着一丝幽深莫测,然后,他居然倒退了一步,而萧然则缓慢上前。
市展中心外的广场上停着数辆警车,不下十名特警拿枪对准了大厅的方向,还有数道红点投照在干净得几近透明的玻璃上,那是隐在高处的狙击手。
萧然面无惧色,神色镇定地站在玻璃门内:“如果你肯说一句,哪怕就一句,我会放了孩子。”她语气坚定,神情没有半点敷衍,“可是,你没有。”
如果牧岩肯说一句软话,只要他以表叔的身份求自己放过女孩儿,萧然想过答应。可他竟然不顾一切地选择送她上路,这样不肯低头的牧岩人绝望。于是,萧然改主意了,“安以若是一定要死的,就凭她帮你杀了我妹妹。不过,我准备先杀了你侄女,以还我覆水难收的感情。”话语间,她神情忽变,右手更以迅雷之速收回,企图掉转枪口射向晨晨。
与此同时,牧岩的枪口瞄准萧然的腿,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扣动扳机。
砰砰——一秒一瞬间。
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混和着清冷的月光投射在牧岩的侧脸上,他神情峻寒,浓黑的敛眉微微蹙起,双目凌厉。今夜的他似有浓浓的哀伤,满腹的愁绪郁结在眉间,让人全然猜不透心思。然而细看之下,惯有的冷静与漠然依然清晰地写满脸上。
当他接通温行远的电话,听清内容后,他用最短的时间平静心绪,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一切,飞车直奔市展中心而来。
已经猜到是萧然。
持续将近两年的追本,终于有了进展,而他们,要正面交锋了。
可不知为何,下车时牧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直叹进心里。
萧然对他的了解应该仅限于此了。
因为利用过她,所以他会有点滴的为难和不忍。
但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警察。
于是,生死对峙时,他没有心软。
原来,那星星点点的为难与不忍在职业操守面前,渺小到不值一提了。
冰冷的子弹无情地穿透了她的血肉,萧然右手撑地,颓然跪倒。
萧然眼眸中迸射出慑人的寒光,脸上凄然绝望的神情一览无遗。
他真的,开了枪。
夜风中,萧然抬头:此刻的牧岩脸庞冷峻而沉静,一身深色特警服在月光下发出冷调的光泽,是连夜色都掩盖不了的独特魅力。
她和他的距离,就像天和地一样遥远,怎么她就——鬼迷了心窍。
萧然忽而大笑,凄然而哀婉。
晨晨被吓坏了,她保持着摔倒在地的姿势,口齿不清地叫:“小叔……”
与此同时,听到枪声的特警持枪从外面冲进来。
这时,牧岩厉喝一声,“安以若!”
他低沉的嗓音似是一种指令,安以若骤然回神,甚至来不及分辨萧然准备躲避的方位,俯身抱起惊惧抽泣的晨晨,直奔过来。
可是,应该是吓坏了,她才走了两步,居然一个趔趄摔倒了,“牧岩……”那哽咽中的依赖,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出来的。
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萧然在身心巨痛中回神,她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安以若。
眼看着牧岩逼近,安以若竟然站不起来,她半跪在原地压低晨晨的头把小家伙密实地搂在胸前,以自己的身体把她小小的身子安全地护在怀里。
听天由命。
“小心。”
安以若闻声眼前骤然一花,下一秒,身体已被一股突来的力量扑倒在地。
扑倒她的瞬间,牧岩的身体急速一转,单手持枪,不及瞄准,半倚在安以若身前朝着前方迅速开了一枪。
安以若紧闭着眼睛,身体似是已经麻痹,只听到耳际传来“砰砰”连续两声枪响,待睁开眼睛时只看见萧然在她面前再次倒了下去,手枪脱手,滑落在她脚边的地面上。随即,外面的特警风一样冲进来,枪口全部对准了萧然。
右手撑地,牧岩偏头,语带关切:“你们没事吧?”
不等安以若回答,温行远夫妇已疾步而来。
郗颜半跪着抱起满脸泪痕的女儿,哽咽着一声声唤,“晨晨,晨晨……”
晨晨小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死死搂住郗颜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把妻女搂进怀里,温行远哑声:“没事了,都过去了。”
牧岩半晌没动。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全部倚在自己身上,安以若不解。偏头看见他胸口被鲜血渗红的警服,她才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牧岩试图尝试站起来,却因扯疼了伤口跌了回来,但还逞强:“没事,小伤。”
安以若赶紧扶住他:“你别动啊。”
“头儿?”大励冲过来,目光触到牧岩被子弹射出小孔的警服,喊道,“叫救护车,头儿受伤了。”
温行远闻言才知牧岩受伤,急问:“大木,你怎么样?”
牧岩咬紧牙关:“死不了。”但伤处传来的强烈疼痛,依然令他忍不住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