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步步杀机
第九章 与虎同行
暗器已被击落在地上,是几枚打造得很精巧的梭子镖,在黑暗中闪闪的发着银光。这种
暗器不但轻巧,而且好看,有时候甚至可以插在头上当首饰。
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找人去打造一点这样子的暗器带在身上,她们也并不是真的想用它
伤人,只不过觉得很好玩而已。
这种又好看,又好玩的暗器,当然挡不住赵无忌这种人的。
他没有去追她,只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去追。
——就算追上了又如何,难道真的能把她剥光衣服吊起来,严刑拷问。
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来历,不管她有什么秘密,她对无忌绝没有恶意。
这一点无忌当然看得出。
所以他非但不想去追,连她的秘密也不想知道了。
——像她那么样一个女孩子,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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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乱得简直就像是个刚有一群黄鼠狼经过的鸡窝一样。
无忌没有点灯。
他不想在这么乱的地方找火种,只希望能在这里静静的坐一下,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
静静的想一想,因为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那个悲惨可怕的‘黄道吉日’,想到了凤娘,想到了司空晓
风,也想到了唐玉和上官刃。
他总觉得在这些事里还有一个结没有解开。
如果他一日解不开,这个结迟早总会把他的脖子套住,把他活活的吊死。
不幸的是,虽然他知道这么样一个结,却一直都找不出这个结在哪里?
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院子里也有人在轻轻叹息。
叹息声虽然很静,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听到,还是会让人吃惊。
无忌却连动都没有动。
他好像早就知道今天晚上还会有人来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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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个人,走到门口忽然道:‘你是不是在等人?’
无忌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等人?’
这人道:‘因为等人的时候用不着点灯,来的是什么人,你不必看也知道。’
她笑了笑,又道:‘你当然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到这里来,更不会想到来的是我。’
无忌承认:‘我的确想不到。’
来的这个人居然是连一莲,她居然又回来了。
连一莲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这个人实在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才走掉,又回来干
什么?’
无忌道:‘我正想问你,你回来干什么?’
连一莲叹了口气,道:‘这次倒不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
无忌道:‘难道有人逼你回来?’
连一莲道:‘如果不是人,就一定是我又活见了鬼。’
无忌道:‘你好像经常会活见鬼。’
连一莲叹道:‘那只不过因为你这地方的鬼太多,男鬼女鬼,老鬼小鬼,什么样的鬼都
有。’
无忌道:‘这一次你见到的又是什么鬼?’
连一莲道:‘是个老鬼。’她苦笑:‘这个老鬼的本事好像比那个小鬼还大得多,不管
我往那边走,忽然间他就挡住了我的路,我简直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她的胆子虽然小了一点,出手虽然软了一点,可是她的轻功却很不错。
这次她遇见的,无论是人是鬼,轻功都是一定远比她高得多。
轻功比她高的人并不多。
无忌说道:‘他一定要逼你回来找我?’
连一莲道:‘他以为我骗了你,要我回来把话老实告诉你!’
无忌道:‘你肯不肯说?’
连一莲道:‘我说的,本来就是老实话。’
无忌道:‘你是个独行大盗,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来捞一票?’
连一莲道:‘你不信?’
无忌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我相信?’
连一莲冷笑,道:‘你为什么不能相信,难道只有男人才能做独行大盗,女人也一样
是人,为什么不能做强盗?’
她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连自己都不禁有点佩服自己,好像觉得自己总算替女人出了口
气,因为她已经替女人争取到强盗的权力。
无忌居然也不反对:‘女人当然可以做强盗,除了采花盗之外,什么样的强盗都可以做
!’
他又叹了口气:‘我只不过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强盗而已。’
连一莲道:‘强盗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应该在头上挂个招牌?’
无忌道:‘你真的是个强盗?独行大盗?’
连一莲道:‘当然是真的,如果你还不信,我也没法子。’
无忌道:‘我相信。’
连一莲舒了口气,道:‘你相信就最好了。’
无忌道:‘不好。’
连一莲道:‘有什么不好?’
无忌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抓住一个强盗的时候,是用什么法子对付他的?’
连一莲摇头。
无忌道:‘有时候我们会把他剥光衣服吊起来,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挖出他的眼睛,割下
他的耳朵,打断他的腿。’
连一莲脸色变了,勉强笑道:‘对女人你们当然不会这样做的。’
无忌道:‘女人也一样是人,她既然能做强盗,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她?’
连一莲说不出话来了。
无忌道:‘可是,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的,我们总算是朋友。’
连一莲笑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这么凶狠的人。’
无忌也笑了,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见过司空晓风这名字?’
连一莲道:‘没有听过这名字的人,一定是聋子。’
司空晓风确实是江湖中的名人,非常有名。
无忌说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一莲道:‘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一直都没有
成婚,而且从来没有跟任何女人有过来往。’
女人最关心,最注意的总是这些事。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些事却绝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无忌道:‘你还知道什么?’
连一莲道:‘听说他的内家绵掌和十字慧剑,都可以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功夫,连武当
的掌门人都说过,他的剑法绝对可以排名在当今天下十大剑客之中,甚至比他们武当派的
名宿龙先生还高一招。’
无忌道:‘还有呢?’
连一莲想了想,道:‘听说他也是当今十个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她又解释:‘因为他本来就是大风堂的四大巨头之一,自从大风堂的总堂主云飞扬云老
爷子闭关练剑之后,大风堂的事,就全都由他作主了,他一声号令,最少有两三万个人会
出来为他拚命。’
无忌道:‘还有呢?’
连一莲道:‘这还不够?’
无忌道:‘还不够,因为你说的这几点,并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他的剑法虽然高,却还比不上他的轻功。’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你的轻功也不弱,可是你如果碰到他,不管要从哪里逃,他都可以挡在你的
前面,你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连一莲终于明白了:‘刚才把我逼回来的那个人就是司空晓风?’
无忌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我只知道他已经来了。’
连一莲道:‘你怎么知道的?’
无忌道:‘因为我知道柳三更是个瞎子,的的确确是个瞎子。’
连一莲道:‘柳三更是不是瞎子,跟司空晓风有什么关系?’
无忌道:‘一个瞎子怎么会知道如意大帝就是他要找的小雷?怎么会知道小雷在这里?就
算他的耳朵比别人灵,这些事也不是用耳朵可以听得出来的。’
连一莲道:‘所以你认为一定是别人告诉他的?’
无忌道:‘一定。’
连一莲道:‘这个“别人”一定就是司空晓风?’
无忌道:‘一定。’
连一莲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这个理由并不能算很好,可是对连一莲来说,却已经够好了。
连一莲并不是很讲理的人!
无忌道:‘我虽然不会把你吊起来,也不会割你的耳朵,别人却说不定会这样做的。’
连一莲道:‘你说的这个“别人”,也是司空晓风?’
无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的说:‘大风堂门下的子弟,并不是很听话的,如
果有个人一声号令,就能够让他们为他去拚命……’
他笑了笑:道:‘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他笑得很温和,可是脸上那条刀疤却使得他的笑容看来彷佛有些阴沉残酷。
他接着又道:‘从我十三岁的时候开始,我父亲就叫我每年到他那里去住半个月,一直
到我二十岁的时候才停止。’
连一莲道:‘那么你一定也学会他的十字慧剑。’
无忌道:‘我父亲叫我去学的,并不是他的剑法,而是他做人的态度,做事的法子。’
连一莲道:‘所以,你比别人更了解他?’
无忌道:‘所以我知道他要你回来,并不是真的要你跟我说老实话的!’
连一莲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他也知道你绝不会说。’
连一莲道:‘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回来找你?’
无忌道:‘他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愿自己出手来对付你,所以才把你留给我。’
连一莲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是不是想看看你会用什么法子对付我?’
无忌道:‘他也很了解我,我虽然不会剥光你的衣服,把你吊起来,也不会割下你的耳
朵,打断你的腿,他知道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连一莲又舒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不会。’
无忌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我会杀了你!’
他的态度还是很温和,但这种温和沉着的态度,却远比凶暴蛮横更令人恐惧。
连一莲的脸色已发白。
无忌道:‘他要你回来,就是要我杀你,因为你的确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我就算杀
错了你,也比把你放走得好。’
连一莲吃惊的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无忌道:‘现在我们虽然看不见他,他却一定看得见我们,如果我不杀你,他一定会觉
得很惊奇,很意外,却一定不会再拦住你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就要让他惊奇一次。’
连一莲又怔住。
无忌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吧,最好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连一莲更吃惊。
她刚才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看错了。
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
无忌道:‘你问。’
连一莲道:‘你为什么要放我走?’
无忌道:‘因为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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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理由当然也不能算很好,可是对连一莲来说,却已够好了。
夜更深,更黑暗。
司空晓风在黑暗中走来的时候,无忌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早就知道司空晓风会来的。
司空晓风也坐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你说的不
错,柳三更的确是我带来的,我的确希望你杀了那个女人。’
无忌道:‘我知道。’
司空晓风道:‘小雷是个很危险的孩子,只有让柳三更把他带回去最好。’
无忌道:‘我明白。’
司空晓风道:‘但是我却不明白,刚才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无忌没有回答。
他根本就拒绝回答这句话。
他相信司空晓风一定也知道,如果他拒绝回答,谁也没法子勉强他。
司空晓风等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你高兴说的,就说出来,不
高兴说的,就假装没有听到。’
无忌笑了笑道:‘这样子最好。’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上官刃的下落?’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去找他?’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说道:‘你准备在什么时候走?’
无忌道:‘明天早上。’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走?’
无忌道:‘不是。’
司空晓风道:‘还有谁?’
无忌道:‘李玉堂。’
司空晓风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无忌道:‘不知道。’
司空晓风道:‘你能不能够把他留下来?’
无忌道:‘不能。’
司空晓风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带他走?’
无忌道:‘这句话我没有听见。’
司空晓风笑了:‘现在我只有最后一句话要问你,你最好能听见。’
无忌道:‘我在听。’
司空晓风道:‘有没有法子能留住你,让你改变主意?’
无忌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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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晓风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果然没有再问什么,只不过盯着无忌看了很久,彷佛还有件事要告诉无忌。
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会隐藏自己的心事,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会保守秘密。
——他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明明很想说出来,为什么又偏偏不说?
——是他不肯说?还是根本不能说?
他走得很慢,瘦长的身子看来已有些佝偻,好像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身上。
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无忌忽然觉得他老了,昔日纵横江湖的美剑客,如今已变得只不过
是个心情沉重,满怀心事的老人。这还是无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心里如果有太多不能说出来的心事和秘密,总是会老得特别快的。
因为他一定会觉得十分孤独,十分寂寞。对这个饱经忧患的老人,无忌虽然也很同情,
却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他究竟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我一直找不出的那个结,是不是应该在他身上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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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出了门,司空晓风忽然又回头,缓缓道:‘不管上官刃现在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
人,以前我们总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他的声音里充满感伤:‘现在我们都已老了,
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有样东西,我希望你能替我还给他。’
无忌道:‘你欠他的?’
司空晓风道:‘多年的朋友,彼此间总难免有些来往,可惜我们现在已不是朋友,我一
定要在我们还没有死的时候,了清这些账。’
他凝视着无忌:‘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把这件东西在他临死之前交给他。’
无忌沉思着,道:‘如果死的不是他,而是我,我也一定会在我临死之前交给他。’
司空晓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他好像并不十分关心无忌的死活,也没有故意作出关心的样子。
无忌道:‘你要我带走的是什么?’
司空晓风道:‘是一只老虎。’
他真的从身上拿出一只老虎:‘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把这只
老虎交给别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能让它落入别人的手里。’
无忌笑了,苦笑。他忽然发觉司空晓风把这只老虎看得远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他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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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只用白玉雕成的老虎。
这是只白玉老虎。
四月初七,晴。
无忌终于出发了,带着一个人和一只白玉老虎,从和风山庄出发了。
他的目的地是唐家堡,名震天下的唐门独门毒药暗器的发源地。
唐门的子弟,高手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