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雪灾,皇后娘娘命宫中各人皆节俭用度,以省下钱粮来供给灾民……”
金碧辉煌的凤仪宫中,景色依旧,只是那威严肃穆的气势,由于随侍宫人的减少,而显得稍有些寥落。
顺贤太后端坐在殿上金阶正中的凤椅上,听着阶下宦官的回报,搭在凤椅扶手上的芊芊十指越握越紧。
那翠玉的甲套,经不住她的大力,“咯嘣”一声脆响,在金质的扶手上断成了两截。
一拍一边的描金几案,顺贤站了起来,随手将那两截上好的翠玉丢到一边,“摆驾,奕霖宫!”
已经是午后时分,凌冬挺着肚子,躺在内殿的外堂中假寐,忽然闻得外间一阵吵嚷,她一双美眸,悠悠睁开了来。
“启禀娘娘,是太后娘娘来了。”缳儿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苦着一张脸,“奴婢已经向太后娘娘说过娘娘您在休息,可是她仍要进来。”
“卑躬屈膝的奴才!”话音未落,顺贤已从她身边推门而入,从鼻孔中轻蔑地哼出一声。
缳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呆立了半晌,终究还是在凌冬的示意下,咬咬牙无声退了下去。
“母后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凌冬依旧是斜斜倚靠在软榻上,一点儿要起来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她此举虽然猖狂,却也是有理可依。楚宫有明文律令,妃嫔凡有皇嗣者,可享受见尊不跪的优待。
竭力忽视着她的猖狂,顺贤将手中的一纸清单扔在凌冬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凤仪宫常规人手八百七十五人,为何会缩减成不到一百人?”
“有一百个人伺候您一个,还不够么?”凌冬反将一军,将顺贤问得哑口无言,“关中雪灾,所耗巨大,身为一国之母,难道太后不应以身作则,为天下百姓效仿,从而团结一心,共同捐财捐物抵抗雪灾么?”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说的顺贤皇后额头青筋直跳,不等她反驳,凌冬接着又举出了奕霖宫中的例子,“照楚律训示,皇后宫中仆从,为数不应超过五百;太后身边仆从,不宜超过三百。太后初登尊位,人员精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如今只是提前了几天,又何须大惊小怪?更何况,我奕霖宫中,上上下下,除了日常洒扫的粗使之外,不过也只有富贵和缳儿两个人在内殿伺候。”
“好!”被凌冬一番“狡辩”气得七窍生烟,顺贤一别头,恰好看见一边的细嘴铜鹤暖炉里烧得发红的银炭,登时又抓住了凌冬的把柄,“我凤仪宫中,年年使用金丝炭,如今你私下里给本宫换了普通的木炭,这又有何解释?”
她想要的解释恐怕并不是这个吧?
沿着顺贤的眼神,凌冬也看到了一直在安静燃烧的暖炉。轻展一笑,她摇了摇头,“母后,那金丝炭制作费时费力,平均每一斤炭火,光是黄金和硼砂便要用去半斤有余。我已经通知了敬事房,像那样劳民伤财的东西,以后不会被再次制作。至于我这儿所燃的,是次几等的银炭,这银炭无烟轻巧,母后在宫中也不妨一试。”
“口口声声叫本宫做母后,你可有把本宫当成是你真的母后吗?”眼见自己一条条的理论都被凌冬推翻,顺贤也不禁有些羞恼,“你别以为自己现在是皇后,就可以在本宫面前为所欲为了!要真是惹恼了本宫,别说你是振远王的孙女儿,就算是他本人,本宫也可以一样要他在这楚宫中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番虽然是气话,却也不是危言耸听。以顺贤这几十年来在楚宫之中苦心经营的势力,再加上身边的那几个高手,想要悄无声息取得一个人的性命,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气氛一时间沉寂了下来,无论是心生厌烦,却不得不为肚子里孩子着想的凌冬,还是满腹怨语,期待着能够再扳回一城的顺贤,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思考。
“燕夫人到。”
仿佛是专门为了打破二人之间缄默的平衡,就在这时,门口唱和的宦官,突然喊出了一个让凌冬和顺贤都始料不及的名字。
上官如烟的娘?!
说起这个燕夫人,凌冬心中对她是愧疚加感激的。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她也不会晚年痛失爱女,而先前所见的那一次,她是确确实实把自己当做是她的亲生女儿般叮咛照顾,这让她到现在,还觉得心中有愧。
“宣她进来吧。”思索了片刻,凌冬还是决定坦然面对。这问题,逃避得了一天,总也逃避不过一世。
而原本兴师动众前来问罪的顺贤,听见了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却有了一丝苍白。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想要先行离去。谁料走到门口,恰好被行至门外的燕夫人拦住。
“太后也在这儿啊。”这才几个月不见,比起上次的端庄高贵,成熟美艳来说,这一次的燕国夫人,明显要憔悴上许多,额角边甚至出现了缕缕银丝的痕迹,“既是如此,那也劳烦太后借一步说话吧。臣妾恰好有许多事情不明,想要问太后原因。”
“本宫还有要事……”
顺贤哪里会肯跟她回去,只是她的一个借口还没有找完,便被燕夫人逾越拉住了手腕,强行拽着她向里行去。那女人看起来柔弱,这一次的力气却出奇地大,顺贤挣了两挣都没有挣脱,那黑衣人不在身边,向五嬷嬷打眼色时,后者却因为燕夫人那有如实质般沉重的目光而畏缩着不敢动弹。
反了!这楚宫之中,人人都反了!
顺贤何时曾受过这等屈辱?向凌冬争论不成,还被一个低自己数等的命妇强行拉入内殿?
待到燕夫人停住脚步,她得以立足站稳的那一刻,一个抡圆了的大巴掌,堪堪就向燕夫人的脸颊落去。顺贤的一腔怒火,化作了行动表示出来。
可是她的这一巴掌,并没有扇到任何东西。
那燕夫人站定回身,紧接着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目含泪地哀求道:“娘娘,太后娘娘,您想要什么,臣妾都让给你,求求你,将我的如烟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