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如盖,寥落的夜空中,只有几颗星子,伴随着惨白的月亮,似乎也在昭示着今夜凌冬二人的命运多舛。
近百丈高的悬崖上,风伊随风乱舞的红衣,就像是开放在崖壁上的血红罂粟。
左手持着匕首,凌冬右手将坠落的绳索一端收回,在匕首的把柄和吞口之间牢牢地打了个死结。
她早就觉得轩辕礼有嫌疑,只是内心中对于亲情的最后一份渴望,让她一直否认着自己的推断,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完全相信了这个所谓的“爷爷”。
黑风寨里的山贼,大多是从北楚西连山附近的村庄城镇,甚至是鲁蜀之地逃亡而来的暴民,只懂得舞枪弄棒,对于毒性和医理一窍不通。先前,凌冬有意无意地向禹刚询问有关于梨花落上的剧毒,便是想要追究出究竟是谁向她的饭食中下了慢性的毒药,以至于阿朱惨死。从那时,她怀疑的目标就对准了轩辕礼。在这寨子中,身怀调毒的本事,又有着天时地利之便的,除了“鬼医”,非他人莫属。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快得出乎她的意料。地牢之变,轩辕礼的态度让她心中的肯定变成了疑惑,不等她顺着毒药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抢粮之行”就让那一帮心怀叵测的匪徒露出了真面目,走投无路之间,她只有奔向这最后一丝“希望”。
但聪明如凌冬,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风愈发地大了,吹得那火把上的火苗摇摆不定,有着将要熄灭的趋势。悬听崖上,白发飘飞的轩辕礼在一怔之后,表情更加狰狞,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他将里面的粉末劈头盖脸地向凌冬撒去。
蚀骨的毒粉像是一蓬细雨,向凌冬头顶罩下。然而,山风的凛冽,却让它们在降落到二人所在位置之前,就被卷到了山崖的另一边。
仰起头来,凌冬向崖上的范僮与轩辕礼展开了一个极具讽刺性的笑容。
这种情况她早已预想到,早在下来之前,她就暗暗观测了天色,这场暴风才只是刚刚拉开序幕,别说是一时之间,恐怕是整晚,都不会停下来。
蹭了蹭酸麻肿痛的双手,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再次开始了向下移动的过程。
嵌在石壁中的匕首不比巨石,无法让她通过回荡的方法迅速下落。她现在唯一能祈盼的,就是那匕首足够牢固,不会因为两个人的坠势而崩断。
“快!把那匕首上的绳子砍断!”崖上,轩辕礼向着范僮疯狂大叫。
掂了掂手中的钢刀,范僮眯眼瞄准了那匕首上的绳结,一刀飞去,却因为光线和风势的关系,只砍到了匕首的锋刃上,呛然一声被弹开。
二人连忙回头,想要找趁手的东西将凌冬砸下去,可是这悬听崖上,光秃秃的只有轩辕礼的一间木屋。相互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光,落在了先前捆绑绳索的那块巨石上。
冷冽的风中,逐渐有沙粒大小的雪渣出现,打在凌冬脸上,又痒又疼。踩到了一棵横长出悬崖的枯木,她舒了口气,再向上望,已经看不清悬听崖的崖顶了。
为了保险起见,凌冬慢慢地俯身,想将绳索在枯木上打个并行结。
她的动作缓慢而平稳,可刚刚蹲到一半,便听见脚下“咔嚓”一声,早已被山岚风化的枯木无法长时间经受两个人的重量,凌冬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猛然向下坠落。
绳索突地绷紧,拽得那嵌在山壁中的匕首向下一弯。本就已经出现皲痕的刀身顿时断开,带着崩裂的余势远远地荡开了去。
惊叫声被灌得满口的山风噎进嗓子里,失去依凭的凌冬,大睁着惊恐的眼,却根本无法阻止自己向下坠飘落的速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缩成黑点的崖顶,离自己越来越远。
悬听崖上,气喘如牛的范僮连同轩辕礼,一点点地将那巨石推到了崖边。
二人都不以力气见长,只推得筋酸脚软,几乎脱力,还好禹刚及时赶到,三人猛一发力,那巨石便从凌冬跃下的地方轰然落下。
三人扒在悬崖边张望,看见那一截露出崖壁的刃尖,齐齐舒了口气。
“从这么高的地方被巨石砸下,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逃一死。”抹了把头上被风吹透的冷汗,范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寨主年少不听劝,“意外”坠崖,这西连山的其他寨子就算是要挑刺,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鬼医的临变之策,着实是高明!”
“三哥的计谋也不差啊!”禹刚亦是满面的笑容,一揖到底。不等他抬起头来,范僮袖中却突现一抹寒光,向他当头劈下。
冰冷的刀刃擦着禹刚的前额落下,却只是削掉了他的两根头发。下一刻,范僮脸色大变,颤抖的手指指向一边的轩辕礼,口中怒喝道:“你……你何时对我用了软筋散?”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禹刚笑眯眯地抬起头来,略一伸脚,便将范僮踢出了悬崖的边缘,转而对轩辕礼拜倒:“师傅!”
傲然点了点头,轩辕礼背转了身子走向木屋,略显佝偻的背影,在狂风中显出一丝老态,“如今黑风寨主事者都已横死,你登上寨主之位,易如反掌。师傅我心愿已了,再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你我二人,今日便在此一别吧。”
“您这就要走?山寨已平,师傅为何不留在这儿,也让徒弟尽些孝道。”禹刚一愣,继而站起身来,动情地追上前去,一抬手,眼中却有凶芒立现。
稀疏的雪花中,闪烁着寒芒的梨花落再次绽放,轩辕礼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回头,身形却顿了一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师傅,您莫怪徒弟,要怪,只能怪您知道的太多,于我日后也是个隐患。有你在的一天,我这黑风寨寨主的位置坐的也不安稳!”蛇一般细长的眼眸中印出一丝假惺惺的怜悯,禹刚冷笑两声,上前就要踩断轩辕礼的脖颈。
然而,不等他下手,悬听崖下,却传来了黑风寨喽啰们惊慌的呼喊声:“三当家,四当家,不好了!官府带兵突袭,破了我黑风寨的大门,已经向这边攻来了!”
得意猖狂的笑容瞬间被煞白的面色所代替,禹刚紧赶两步奔向崖边,抬眼望去,顿时如泥塑木雕般呆在了当场。
悬听崖下,溃不成军的黑风寨帮众被一股火红的滚滚洪流逐渐吞噬湮没。从禹刚的位置望下去,沿着那一线天远远排成的火把,长得竟像是连到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