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醒来,就听见自己被毁容的消息,凌冬只觉得心中纷乱如麻,只是呆呆地望着车厢的顶棚,不发一语。
“你在瞎想些什么?”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风伊有些急了,不顾全身的伤痛,挣扎着从软垫上移到凌冬身边,“你放心,就算是你以后满脸伤痕,我也……”
“就算满脸都是伤痕,你也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听得出那生死相伴的人儿语气中的急切,凌冬一颗惶恐的心,突然间安定下来,抬头对上风伊细长的凤眸,她微微一笑,淡然若菊。
她这样的反应,让风伊,还有跪坐在一旁的白衣男子瞬间愕然。愣了半晌,风伊低头浅笑,俯下身去,吻了吻她干裂的嘴角,“嗯。”
“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比我好多少。”借着摇曳的烛火看清了风伊的面容,凌冬“噗哧”乐出声来,“要是在夜间出去被小孩看到,肯定会把别人吓得哇哇大哭,以为你是阎罗殿里跑出来的恶鬼。”
毒性还未散尽,风伊此时的脸色,着实是铁青铁青,若是再加上两颗獠牙,出去吓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好心安慰,却被凌冬取笑,风伊的一张脸迅速充血,不过从表面上看,是由铁青变得酱紫,逗得凌冬忍不住呵呵直笑。
“我要是恶鬼,那你就是夜叉!”风伊皱着鼻子,在凌冬没有受伤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夜叉跟恶鬼,正好是绝配!”
两个伤患如此缠绵,还呆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已然看不下去了。轻轻地哼了一声,他面无表情地对凌冬泼了一盆冷水,“自作多情!三皇子的意思,是说宫中有上好的雪莲驻颜膏,除非你是被揭了脸皮,不然能够恢复如初,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说罢,他也不看对他怒目相向的风伊,径自掀开了车帘钻了出去。
“冬儿,你……你别听他瞎说!这个冷如心,仗着他的身份,愈来愈胆大包天,胡言乱语了!”真相被揭穿,风伊尴尬地干笑着,一张脸上堆满了讨好的意味,“不过,他说的倒是真的,无论如何,我会为你找来最好的雪莲驻颜膏!若是宫中的那些还不够精纯,我便遣人去冰珠峰上采集炼制,一定会让你的脸恢复完好的……”
“等一下。”凌冬抬起木乃伊一样的手臂,轻声打断了他的表态,“他刚才说什么?三皇子?宫中……”
满腔的热情被瞬间冰冻,风伊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他才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抬眼偷望凌冬,声音中满是犹豫与苦涩,“有些事……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其实,我是北楚的三皇子,这次来西连山,是奉了圣旨,专程前来剿匪的……”
怪不得……
随着他期期艾艾的诉说,凌冬的心中,恍若明镜般突然豁亮起来。
怪不得,他会那么“恰好”地,被阎廉抢上山来,成了自己的新娘;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却有着一股无形威严的华贵之气;怪不得,他有着连城那样身手高超的手下,还有一群穿着官服的老头儿对他跪拜行礼……
这种种的怪不得,串联起来,在凌冬眼前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图像。这事实实在是有些震撼,让她久久无语,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豆大的烛火猛然蹿高了两尺,似乎在瞬间将这车厢中的氧气燃烧殆尽,两个人的呼吸,变得艰难而急促。
“我……对不起。”良久,低垂着头的风伊,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一句道歉,接下来的话,他说的更是一字一顿,艰辛无比,“现在……黑风寨已经被破了,我毁了你的家……如果,你怪我的话,我愿意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傻瓜!”
轻轻的呓语声,却仿佛是炸雷一般,惊得风伊愕然地抬起头来。
真是傻瓜!凌冬的眼中含着泪,面上却浮出温暖的笑容来。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如此患得患失的表情,她的心中,是沸腾到接近溢出的满足感。
这就是幸福吗?
黑风寨,对她来说,不过是转生后的第一个居所。在那儿,真心对她好,不会阴谋暗害她的人已经死去,那些为了一己私欲而背信弃义的山贼们,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她现在唯一的依恋,也是唯一的温暖,就是他啊!
她早就猜想到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可是,是三皇子,还是京都的名捕,又有什么区别呢?
“傻瓜!”她眼含着泪花,向他伸出手去。
没料到这样简单就会被原谅的风伊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才突然醒过神来。激动地低呼了一声,他将脸埋在凌冬胸前,眷恋不舍地轻蹭着,发出放松而满足的叹息声。
刺绣的锦帘一掀,一股冷风夹杂着雪粒扑了进来,拎着医箱钻进车厢的冷如心,再次打断了沉浸在温柔乡中的二人。
“三皇子殿下,您该起来换药了!”平板无波的语气中不带一丝起伏,白衣白面的冷如心脸色严峻地盯着相拥的二人,丝毫没有坏人好事的觉悟。
凌冬红着脸,推了推仍赖在自己身上的风伊。后者这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紫着脸移到了一边。
扎针,换药,包扎,这一系列的动作,冷如心做得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滞。“处理”完风伊,他转向凌冬,伸手就去拉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凌冬被吓了一跳。
“检查伤势。”冷如心的动作如同他的话语一样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但是看见凌冬小鹿般惊恐万状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了一句:“伤患就是伤患,在医者的眼里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你这一身排骨,有什么地方可以入眼?”
他说得倒也是实情。再说,裹胸的布条还在,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大概……是因为风伊在身边,所以才会这样不好意思的吧。转念想通了,凌冬释然起来,向眼神专注、无比认真的冷如心莞尔一笑,轻声说道:“谢谢你。”
这样的转变,让冷如心又是一愣。低着头收拾好药箱,他转过身钻出马车的车厢,一声若有若无的“嗯”,夹在呼呼的风声里,传进了凌冬的耳朵。
“这人脾气好古怪。”凌冬向风伊,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别介意。”风伊亦是回眸一笑,眼里是向谁都不曾绽放过的温柔,“这个冷如心,是曾经治愈过父皇绝症的“冷心医仙”,在太医院的地位无人能比。他一向冷言冷语,对谁都不假辞色,倒是今天对我的冬儿,态度这样和缓,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吃醋了呢!”
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凌冬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将脑袋靠在那个温暖的胸膛里,听着风伊有力的心跳,她只觉得嘈杂的世间万物都离自己远去,连时间也因为浓稠的甜蜜而变得迟滞。
蓦然间,一个小小的疑问突然蹿上了她的心头,“对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人的?”
“早就知道了。”低下头来,轻啄了一下她的眉角,风伊贼贼地笑着,狐狸一般奸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