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冷冷地,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凌冬。
她像只受到惊吓的猫儿,弓起脊背,将全身的警戒放大到了极致,奈何那一阵又一阵鬼魅般的轻笑,却是飘飘忽忽,有形无质,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法辨认。
这样的梦魇,凌冬并不陌生,前一世,当她身为战魂时,几乎夜夜都在这样的煎熬里度过。
表面上,她那样坚强,坚强到似乎什么东西都无法将她打倒,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她亲手杀死的,被她牵连而死于非命的,甚至是碰巧看见,与她无关的死去的冤魂,都会争先恐后地前来啃噬她的心灵,拨弄她卸下防备的脆弱神经。
由一开始的恐惧无助,到接下来的奋起反抗,最终,这样的梦魇,凌冬已经习惯。每一次,她都会用自己超强的意志力,将自己从那黑沉沉的泥沼内拉出来。
这一次,想必是因为绿儿吧?
她承认她厌烦绿儿,但是绝没有想过要让她死!她只不过,想去探究一下心中的答案。事实上,她在问绿儿话的同时,已经防备着身后的缳儿了,只是那个“宫女”,他的演绎实在是毫无破绽,身手也好的离谱,再加上缳儿的援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绿儿死于非命。
“我不瞑目!我死的好冤!”果然,在心念一动的同时,那黑漆漆的空间里,就出现了一朵泛着萤光的绿影。绿儿的声音,夹杂着那咳血一般的低喘,离凌冬越来越近。
“对不起。”
虽然明白,以绿儿那样的心性,就那么一辈子在冷宫之中苟延残喘,再也不得见风伊,对她来说,绝对是生不如死。但无论如何,蝼蚁都尚且偷生,她的到访,加速了绿儿的死亡,凌冬的心中始终有着一抹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可知道这下面有多冷?我要你下来,下来陪我……”
眼前的绿光越放越大,绿儿那嘴角流血的面庞,也逐渐在凌冬的视线范围内变得清晰,她身上的伤口,仍在汩汩地冒血,只是那血的颜色,由刺眼的鲜红,变成了黏稠的惨绿。
醒来,赶紧醒来!
紧握着双拳,凌冬以精神力强行命令着自己,但从前屡试屡灵的应对方法,在此刻却突然失去了效用。绿儿的脸,依旧一寸一寸地接近着,凌冬甚至能看见她嘴角边所闪现出的獠牙的寒光。
一只手,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突然出现,探向凌冬的手腕。
“谁?!”
下一刻,凌冬便突然自梦魇中清醒过来,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地作出反应,细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了那只在睡梦中袭击自己的手的脉门。
“是我。你做噩梦了吗?”风伊的脸,在昏黄的宫灯照耀下,像是绝美的梦境一般不真实。
“你来做什么?”轻吁了口气,凌冬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
自从得知是风伊失手推拒上官如烟,才使她枉死之后,凌冬与风伊之间的关系却奇迹般地好转了些。听他说堂堂一宫的皇子,总是住在听雪楼中,也不像样子,凌冬便默许了他搬回奕霖宫寝宫的正殿,只是二人名为同居一室,实际上却是一前一后住着两间厢房。
“我睡不着,过来看看你。”拿起一旁的锦帕,风伊想要帮凌冬拭汗,却被她一把夺了过去,淡淡地推拒道:“谢殿下关心,已经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灯影疏离,映照着只穿单衣的凌冬,在素雅之余,别有一番勾魂摄魄的清丽。风伊的眼神有些荡漾,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今晚……我陪你待一会儿好不好?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你身边,静静地搂着你,这样,你做噩梦了,我也可以及时把你摇醒……”
“不必了!”
回想起在风伊的陪伴下,从不曾做过噩梦的那些日子,凌冬不由苦笑。那样的温暖,也许是治愈她曾经伤痕的灵丹妙药,但一想起风伊抱着她,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她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一样想要犯呕。
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被拒绝,风伊沉默了。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那你休息吧。”
木门被“吱呀呀”地关上,目送着风伊走出房间,凌冬才再次躺下,在浑浊的烛火光影中再次闭上眼睛。
窗外的寒风呼呼地刮着,掩盖了那些微小的让人不易察觉的动静。
凌冬亦是没有发觉:在那前后殿堂相接的窗棂处,有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穿过被划破的窗纸缝隙,怔怔地望着她恬静娇美的睡颜。
红烛寸短,那星星点点摇曳的光芒越来越弱,昏暗中,凌冬猛然睁开了眼睛,警惕地左右环顾了一圈,走到桌旁,“扑”一口吹灭了将熄未熄的宫灯蜡烛。
将被褥堆成了有人熟睡的模样,又在单衣的外面套了一层黑色的夜行服,凌冬踮起脚来,走到与前殿的相接处,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动静。
殿中极为安静,风伊的呼吸,混合在外间的风声中,断断续续,几不可闻。
动作麻利地打开侧窗,凌冬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她要去找鲁拙!
这个念头已经在她心中盘亘了数日,却始终未能得以实施。风澈虽答应过帮她,但是在人多眼杂的宫中,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两人会面,又岂是易事?
可是,在她的计划中,有些事,若不与鲁拙商讨,那根本就是空谈。
难得因为风伊的关系,缳儿夜间被派到殿外驻守,她又怎么能放过这个无人在身边监视的好机会?
风伊才被她赶走,依照常理,一时半刻不会再过来。即使是事后不幸被发现,凌冬也有把握能搪塞过去!
寒风凛冽,凌冬缩了缩脖子,并没有直接奔往隆禧宫的方向,而是绕过巡夜的侍卫,出了奕霖宫寝殿与外界相通的小门。
将前一世精通的反侦察和反跟踪的手段完全施展了一遍,看着雪地里那个失去了自己的踪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人影,凌冬自得地一笑。
越过那片有着波光粼粼大湖的宫殿,她来到了隆禧宫的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