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
来到隆禧宫的正门前,凌冬没有贸贸然地冲进去。探头学了几声鸟鸣,又向一侧的树丛中扔了一块小石头,她凝神屏气,缩在宫墙的阴影里静观动静。
一抹刀刃的寒光在黑暗中猛然闪现,耀花了凌冬的眼睛。
半晌,一个男人的头从宫门里探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老五,什么动静?”宫墙里,有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没什么,似乎是一只麻雀冻死了,掉到树丛里,明儿个早上去看看能不能捡回来,也好炸了下酒。”
“这狗娘养的天气!”先前的那个男子开始小声地骂骂咧咧:“连个麻雀都能冻死!老子身为堂堂四品带刀侍卫,深更半夜的,还得蹲在外面受冻!”
“孟大哥,你就小声一点吧。”名为老五的男子压低了声音哀求着:“万一真有刺客,咱俩这脑袋指不定就得搬家。”
“刺客?里头那位主儿,身份还没我高贵呢?谁闲着没事来刺杀他?”那老孟对老五的话嗤之以鼻,“照我说,皇后娘娘她是到了那个年纪,就不免开始疑神疑鬼,只可怜了咱哥儿几个,大冷的天里在这活受罪!别废话,到时辰了,赶紧把那几只猪叫起来换班,咱二人也好喝口酒暖暖身子……”
“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听闻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凌冬一个旱地拔葱,伸脚在宫墙边的树干上一点,身形凌空飞起,轻飘飘地上了隆禧宫的墙头。
不及立稳,她又是一个翻身,身形已隐入在寒风中狂舞摆动的昏暗树影中。
“谁?”那老孟虽然懈怠,却也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一点微小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二人齐齐回望,身后却只有恶魔般舞动的树影,和静悄悄矗立在那儿的一人多高的草垛。
“今儿个恐怕有些蹊跷,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了这么多动静?”老孟沉吟了一下,转头向正殿一侧的厢房走去,“老五,你先看着点儿,我去把那两个换班的叫出来,咱几人一同再将这隆禧宫的周围搜查一遍。”
“孟大哥……”那老五想必是新入宫的侍卫,胆子小,一见老孟要将他一人留在这儿,不免有些心慌。但等他犹豫着叫出声来,老孟早已进了那厢房门内,不见了踪影。
“诸天神佛,南海观世音菩萨,降龙伏虎十八罗汉……”老五将手放在腰刀的柄上,口中将满天的神仙念了个遍,却仍旧压不住孤身一人独处寒夜中的恐惧。
墙边的一个草垛猛然耸动了一下,几捆被寒霜冻得发硬的稻草,“噗通噗通”掉落在地面上。
“是谁?”老五壮着胆子,拔刀走了过去,过于紧绷的神经,让他忽略了身后那一闪而没的黑影。
“老五,怎么了?”老孟带着两个睡眼惺忪的侍卫出了厢房大门,见老五抖抖索索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
几个人皆攀出腰刀,从三个方向围了过去,然而,在包围了那草垛之后,他们才失望地发现:那让老五魂飞魄散的罪魁祸首,不过是一截被风从树上刮落的枝干而已。
“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你们还是不要太懈怠为好,到时候出了岔子,我可不想因为你们被连累!”有外人在场,老孟的官腔装得十足,“你们两个,去宫外,老五和我在宫内,咱还是把这隆禧宫的前后,再细细地搜索一遍!”
几个在外间戒备的侍卫哪里知道:此时此刻,他们所要防备的人儿,已经潜入了隆禧宫的正殿内。
一掌将守在门外打盹儿的侍卫劈昏,凌冬轻手轻脚地拉开那破旧的木门,一晃身闪了进去。
才刚刚没入那室内的黑暗,一道凌厉的掌风就自她的发鬓边削来。
反手错身,凌冬施展着小擒拿手,去锁来人的手腕。岂料那人应变的速度,竟然丝毫不逊于凌冬,避开她蓄力的二指,他双手打蛇随棍上,攀上了凌冬肩头。
眼见就要被擒,凌冬不退反进,欺身糅进他怀中,双掌直切他肋下的要害。
这过程说来复杂,却只是片刻间的事情。黑灯瞎火中,二人谁也不曾手下留情,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放倒对手。
只是打斗之中,难免会有误伤。凌冬飞身闪避时,不小心一脚踢倒了桌旁的木凳。
“怎么回事?”外间响起了老孟的询问声。
“没事,是我起夜不小心踢到了凳子。”鲁拙的声音随后响起。
是他?凌冬一愣。
原本就在奇怪,顺贤皇后派人来驻守也就罢了,怎么在鲁拙的房内,也有看守的侍卫?而且,这侍卫与自己打斗半天,却也不发声叫人帮忙,反而与自己一样屏住呼吸,不敢泄露行踪。
真是没想到,在黑暗中与自己缠斗半天的,竟然就是鲁拙本人。
他既然有着这样好的功夫,为何处处不反抗,也不离开这随时会要他性命的宫廷呢?
心中满是疑问,凌冬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她这一停,鲁拙轻而易举地就锁住了她的双臂,抬手就要掐她咽喉。
然而,被拉到了胸前的两团绵软,却让他触电一般浑身一震。
“是我!”谁想到自己不反抗了,他依然毫不留情地钳制自己。凌冬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只得摸索着挨到鲁拙耳边,小声吐出两个字。
黑暗之中,她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了鲁拙的耳珠,惹得他又是一震。
“你怎么来了?”忙不迭地放开凌冬,但又恐被外面的人发现,鲁拙这句话,也是贴在凌冬耳边悄悄道出。
“我是来找你,有事商量的!”脸上火烧火燎地热,凌冬与鲁拙二人,都将身子退的尽可能远,但脑袋却无法避免地靠在一起,耳鬓厮磨。
“你找我有什么事?怎么还扮成这个样子?”最初的激动与羞赧一过,鲁拙也冷静了下来。回想起凌冬“三皇子妃”的身份,他心中的火焰犹如被一盆冷水倒头而下,完全浇熄。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等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凌冬哪里知道鲁拙会这样在意自己的身份,她所在意的,只是如何能让他尽快脱离楚宫这虎口,“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告诉你:如今要事事小心,多加忍让,等大年二十八除夕前夜,我会想办法接应你出宫!”
“出宫?”心中讶异,鲁拙的声调不免高了一些。随即反应过来,他立刻作出水流欷歔的声音,并发出一声长叹。
“你在房内睡的倒好!撒尿都不用挨冷风吹,老子几个,可给你坑苦了!”老孟的咒骂再次在窗外响起。
鲁拙俊脸一红,所幸天色甚黑,凌冬看不见。
顿了一顿,他努力将心境恢复到平静无波,语气也变得淡漠,“我的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为什么?”没想过要他感谢,但是这样干脆地就被拒绝,却也是凌冬始料不及的。
“鲁拙在这儿过的很好,暂时没打算过要离开!”
“很好?”凌冬摇头冷笑,从她见鲁拙的第一面起,他就处处受人欺凌,到现在,甚至有性命堪虞的危险,就这样,他还能说自己过的很好!
察觉到自己的这个谎言太过于脆弱,鲁拙不禁也尴尬地沉默了。隔了片刻,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鲁拙人轻命贱,实在不值娘娘如此为拙犯险。如果没有别的事,娘娘还是请回吧。若是被人发现你我二人共处一室,于娘娘的清誉有损!”
这个木头脑袋!听到这儿,凌冬才回过一点儿味来。感情他闹了半天的别扭,就是因为自己伪装的这个皇子妃的身份啊!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用得着装成上官如烟,在这皇宫中担惊受怕么?
心中愤愤,凌冬当下再也不客气,伸出手去摸索着,一把扭住了鲁拙的耳朵。
“你做什么?”鲁拙吃痛,却不敢挣扎,亦不敢叫出声来。
“我要扭醒一个笨蛋!”一手发着狠,凌冬在鲁拙的另一边咬耳朵,“假的!我这皇子妃是假的!我本来要离开这宫中了,只不过因为想救你出去,所以被顺贤皇后胁迫假扮上官如烟而已!”
假的?一听这话,鲁拙的心中顿时涌过一阵暖流,将他千辛万苦构建的冰冷心防尽数瓦解。
她来自于墙那边的梅苑之中,而梅苑,则隶属于楚国的三皇子楚风伊的宫中。虽然在楚宫中备受欺凌,平时还被禁足,但这样的常识,鲁拙却还是知道的。先前他以为凌冬是高等的宫女,是官宦人家进楚宫做客的小姐,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楚国的三皇子妃!
在得知这答案的那一刻,他自诩平静如水的心湖,反常地翻起了滔天的骇浪。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失态,他才破天荒地想要拒绝楚皇的要求,即使他知道:这随意的一个拒绝,也许就是让他备受羞辱毒打的另一个开端。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他什么样的苦没有受过?什么样折辱没有挨过?她一定不知道:像当日里,那让他叼骨头装狗的戏法,于他这二十余年的生活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的小事罢了!可是,那日里,就是因为她在场,他竟然神使鬼差地想要反抗,只是因为……不想她看见自己如此不堪?
那一次,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后悔。回到隆禧宫之后,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深深的心痛。他重建自己的心防,对一切事物都表示冷漠,甚至于,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她……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孤身前来找自己,而自己所谓的坚持,在她的手下,不过一个回合,就土崩瓦解。
他和她,才相识多久,才见过几次面啊……
“我……”
鲁拙语塞,凌冬可没耐性再让他继续发呆,用力拧了拧他的耳朵,她再次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快回去。记得是大年二十八除夕前夜!年节时分,正是宫廷内外最热闹,也是最乱的时候,顺贤她一定会在这时候严加戒备,而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在这之前就做好准备,逃出宫去!”
“我跟你一起?”鲁拙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窒了一窒,凌冬仍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本来就是要出宫的!这宫中,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话语中所透出的最后一丝感伤气息,让凌冬的情绪有些低落,但她很快收拾好这种不快,转而拍了拍鲁拙的肩膀,“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告诉你安排的具体事宜。对了,若是有什么意外,就让居祥宫的五皇子风澈他通知我。在此期间,一定能忍则忍,千万不要惹到顺贤皇后!”
没想到她这样关心自己……感动之余,见凌冬要走,鲁拙连忙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等……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凌冬回过头来,却不提防鲁拙正好向前,冰凉的嘴唇,恰恰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二人俱是一呆。
半晌,鲁拙才回过神来,幽幽说道:“那个……你想助我出宫的事情,还是算了吧。我真的……不想离开这儿!”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凌冬有些生气了,“我说过,我们是战友啊!是战友的话,我又怎么能抛下你,自己一个人走?不用为我担心,这么一点点小危险,难不倒我的!记住,是年初二十八,在这之前,要做好逃出去的准备啊!”
恰逢老孟等四人搜索完毕,聚在大殿的正门前汇总,凌冬将窗子揭开一条小缝,左右四顾无人,轻巧地一翻身跃了出去。
“我……”鲁拙徒劳地想要拉住她,动作却慢了一步,只捞到了一手暖风,环绕于鼻端的幽幽余香。
怎么办?他徒然握紧了双拳,看样子,凌冬是误会了!身处这楚宫中多年,谁又能比他更明白这宫廷险恶?无论如何,他也要想个办法通知凌冬,让她不要再为他而费心,他不能离开这楚宫……至少,现在不能!
鲁拙的苦衷,凌冬自然不会知晓。她又绕了一圈远路,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奕霖宫的寝殿,左右环顾无人,她依着原先的路径,揭开窗跳了进去,脱下夜行衣,回到床上乖乖地躺好。
在这过程中,她已经够警觉,一点点风吹草动的声响,都会让她凝神戒备好一阵子。
然而,她还是没有注意到:在前后殿的交界处,窗棂下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因为那眸子的主人,由始至终,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总算是见到鲁拙安好,又亲口告诉他越宫的时间,凌冬的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这一觉,也睡得无比香甜。
然而,这一晚,却是另外两个男人漫漫的无眠之夜。
一觉醒来,天色已大亮,元宝和富贵打了温热的洗脸水,伺候着凌冬梳洗过,将她交给等着凌冬前去给顺贤皇后请安的缳儿。
“娘娘,今儿个起的晚了,奴婢看您没怎么用早膳,特地带了些山楂枣糕出来。”马车上,缳儿从随身带的食盒中取出金丝托盘盛放的枣糕递给凌冬,“娘娘将就着吃两口,免得在皇后娘娘那儿肚饿。”
“好哦。”随手接过,凌冬对缳儿善意地笑了笑。她虽然是顺贤皇后的人,但是不可否认,在照顾关心人的方面,就连元宝富贵也比不上她。
拿起色泽深红郁香扑鼻的枣糕,刚咬了一口,凌冬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偏过头去呕吐,可是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半天,却只是吐出一些清水而已。
“娘娘没事吧?”缳儿连忙拿了手帕为她擦拭,口中责怪道:“吃一点东西也会吐,想必是昨夜遭了风寒,肠胃又不舒服了!”
昨夜跟着自己的果然是她!凌冬微微一笑,却不答话。缳儿也不是心思蠢笨之人,没跟上自己,自然不会去向顺向皇后报告,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一路无话,直到凤仪宫的门前,凌冬才同缳儿下了车,改乘凤仪宫专用的小轿,抬进内殿。
到了内殿外的那棵大垂柳树下,凌冬却发现了两顶不同颜色的小轿,轿旁跟着的,赫然是太子妃与苏玉绾身边的下人。
她二人在殿内,自己再进去,恐怕会再次惹出一场风波。
犹豫了一下,凌冬还是掉头转了个方向,“缳儿,我们先到处走走,过会儿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好。”凌冬的心思,缳儿也明白。
二人刚走了没几步路,五嬷嬷便自宫殿中飞奔着赶出来,看见缳儿,眼睛一亮,“缳儿,正好看见你,赶紧进去,皇后娘娘正找你呢!”
“娘娘找我?”缳儿一愣,转而看向凌冬,目光中有着些许犹疑,“可是……”
“既是皇后娘娘召唤你,就赶紧过去吧,也许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好容易能有个顺理成章的借口能支开缳儿,凌冬又岂会放过?“反正这凤仪宫中处处都是人,也不用怕我一人走丢了。”
这句话倒是没错,在别的地方,缳儿可能会不放心,可是在凤仪宫里,就是自己一方的老窝,她根本不须担心没有自己在身边,凌冬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点了点头,缳儿向凌冬叮嘱了两句,跟着五嬷嬷匆匆离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机会,凌冬可是期盼了很久了!随口支开暂时被派遣来侍候自己的小宫女,凌冬溜溜达达,渐渐接近了凤仪宫中宫女所住的奴院。
去奴院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缅怀缳儿种下的那一棵香椿树,凌冬是想去查一查那个充满了疑点的四嬷嬷。说不定,她能从她的身上,找到什么要挟顺贤皇后的把柄!
冬日清晨,奴院中一片静悄悄。满院的宫女都出去做事,整个院落中,就连鸟鸣也不闻一声。
进是进来了,可是该如何才能混进这四嬷嬷的房中去呢?看着自己一身孔雀绿的厚重奢华服饰,凌冬不由地犯了愁。自从做了皇子妃,天天都穿的这么扎眼,她走到哪儿都会被人第一眼看见,想要默默地潜入,可谓是难上加难。
正在踌躇间,身侧那扇黑木的雕花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凌冬被吓了一跳,连忙侧身贴上了厢房的边墙。
那四嬷嬷虽然精明,但却似一点儿也不懂武功。凌冬那样悄无声息地贴在她侧后方的墙上,她竟然也没有发觉,只是拢了拢盖在篮子上的帘布,向奴院边角处的小门迈开了步伐。
那帘布一掀一合之间,眼尖的凌冬看见了篮子里放着的物事,不由一愣。
冬寒料峭,那篮子中竟是隐约冒出腾腾的蒸汽,若是没有看错,那里面放的是白面的馒头,依稀还有几样小菜。
只不过是天天例行去祭拜,用得着带这么多祭品么?
心中疑惑,凌冬眼望身后无人,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待到四嬷嬷进了那小门好一阵子,凌冬才轻轻拉开虚掩的门扉,探头向内望去。
门外,是一片光秃秃的,只剩下枝桠和落雪的槐树。
这片槐树林占地面积不小,放眼望去,在那尽头处,才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抹暗红的宫墙。寒风吹过,那树枝与树枝之间的摩擦,发出沙沙的萧瑟声响,为那清冷孤寂的气氛,再添了一丝惊惧的意味。
槐树又名“鬼木”,各朝各代,在皇宫中都是禁忌的树种,迷信传说中,槐树属阴煞,树木枝叶上,常常有鬼气附着。
身为一个现代人,凌冬自然不相信这些迷信的说法。只是看那茫茫残雪中的一片槐树林,棵棵姿态狰狞,形容可怖,却当真有一丝恐怖的感觉。
若是等冬末春来,这些槐树抽枝散叶,遮天蔽日,还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凌冬在小门的这头观望,四嬷嬷停停走走,却已经到了那槐树林的正中。所幸此时原野茫茫,视野开阔,虽隔了老远,但凌冬还是能看清她的人影。
放下手中的竹篮,那四嬷嬷躬了躬身,当真是在祭拜的模样。凌冬被她慢吞吞的动作弄得有些心焦,眼看着没什么异常,她便起了回头去四嬷嬷房中搜查一番的念头。
可是,就在凌冬一晃眼的时候,那在槐树林中跪拜祭奠的四嬷嬷,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是自己眼花了吗?
伸手揉了揉眼睛,凌冬再次望过去,那槐树林的正中,赫然已经没有了任何活物的影子。那四嬷嬷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
怎么可能?
就算是绝世的武林高手,也没可能在十分之一秒内从这么大的一片林子里不翼而飞!
再次确定林中无人,凌冬回头后望了一眼,打开小门,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槐树林中。
厚重的裙角被她提在手里,每一步,她都踏着四嬷嬷踩出的足印前行,以免事后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被重重的枝干所遮挡,槐树林中的光线,明显要暗上一些。循着四嬷嬷的脚印走到尽头,印入凌冬眼帘的,是一口堆砌成八角形,一丈方圆的枯井。
这就是缳儿口中所说的千人冢了吧?从井口望下去,那一片白茫茫的,不是水,而是积雪,还有凤仪宫历代死去的宫女们烧剩的骨灰……
寒风卷起,穿梭在槐树林里,带出一片鬼哭似的尖啸。
这情形,让人不寒而栗。
轻皱着眉头,凌冬弯下腰去,仔细检验着雪地里四嬷嬷留下的痕迹。
竹篮压过积雪的深痕犹在,衣袍拂过雪面上的扫痕也很清晰。这样说来,凌冬刚才并没有看错,四嬷嬷就是在这千人冢的周围,不翼而飞的。
难道是掉进井里去了?
再次探头望了望井口下的情形,凌冬肯定地摇了摇头。
那井里虽然积雪不匀,有高有低,但绝对没有一个人掉下去所砸出来的深痕。
那么,就是这井口周围的地形,有古怪了!
几乎是半伏在地面上,凌冬用尽了全部的精神,细致入微地观察,终于让她在那井与地面相接的地方,发现了一线不易察觉的缝隙。
拿树枝捅了捅冻得坚硬的地面,又在那井壁上寻找着一切可能作为机关的突出,最终,凌冬还是一无所获。
俯身趴在那井壁上,凌冬静心聆听着从那井中传出的动静。
慢慢地,风声、心跳声、雪自树上落下的簌簌声……这一切纷杂的动静,都从凌冬的脑海中被剔除出去,她的耳中,只有沿着那冰凉的井壁,艰难地传上来,那轻微的让人不易察觉的轻响。
“咚,咚咚……”
分不清是敲击声,还是脚步声,规律而有节奏地传进凌冬的耳膜,而且,总有种越来越远,越来越无法捕捉的感觉……
就在凌冬眉头紧皱,更为努力地集中精神的当儿,一道凄厉的惨叫声,恍若是来自于十八层地下冤狱的哀号,自井壁中清晰地透了上来。
这样的一声惨叫,委实是出乎意料,凌冬后退一步,捂住嘴,堪堪叫出声来。
难道说这千人冢里,果真有冤鬼作祟?
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瞬。下一刻,一道劲风,悄无声息地切上了她的后颈。
危机感霎时间蹿上凌冬心头,但是,她只是刚刚举起手,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转过去,便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转了过来,后颈处,是火烧火燎的疼痛。
睁开眼,依旧是空无一物的黑。慢慢地思索着,回忆着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情,一个人影,清晰地浮上了凌冬的脑海。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虽然周围的黑暗中,连一道呼吸都不闻,但凌冬仍然向着无边的黑暗说了话。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就在这房间之中。
火折子一闪,跳了一跳,随即稳定下来。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矮小人影,点亮了桌子上唯一的那一盏油灯,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在这楚宫之中,能够悄无声息接近我背后,却不被我察觉的,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凌冬苦笑,这一句话,并不是恭维。
这个黑衣人,也不是第一次袭击她。她猜的一点儿没错,他正是那日在密室里,跟在顺贤身后,让她感到毛骨悚然,根本不能与之对抗的绝世高手!
依旧是她当日被捉来的密室,只是这一次,顺贤皇后还没有到罢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凌冬正念起顺贤,密室的石门就“哗啦”一声开启,顺贤一脸怒气,带着低头沉默的五嬷嬷,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混账!”
凌冬从未见顺贤如此地大发雷霆,伸掌在桌面上一拍,她玉石的甲套顿时震折了半截,“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她发现了那儿!”
“是奴婢该死!”五嬷嬷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奴婢该死,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跟着她,可奴婢也没有想到,才短短半个时辰,她就跑到了那儿去……”
“住口!”被她啰嗦的心生厌烦,顺贤接过那黑衣人递来的鼻烟壶,深深嗅了一口,这才缓和住急促的呼吸,“你这笨奴才,还不快将功补过,想办法将这贱婢给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处理?凌冬的身躯微微一震,她说的是自己么?
“本宫说的就是你!”紧咬着银牙,顺贤一抬手,攫住了凌冬的下巴,“你这贱人,以为本宫要你扮上官如烟,便是给了你免死的保命金牌了吗?凡事都有个底线!你没触到这底线时,本宫还可纵容你为所欲为,可是如今……”她那上挑的凤目中闪过冷冽至极的狠戾,“如今,你管到了不该管的闲事,那么,你上官如烟的身份,也不必假扮下去了!本宫要你……现在就死!”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让她连上官如烟这样重要的棋子都可以随意抛弃?凌冬心中一凛,难道说,自己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她才刚刚去给了鲁拙希望,又怎么能在这时候就死掉?
虽然焦急,但面对着怒气勃发的顺贤,凌冬一时却一筹莫展。
“皇后娘娘……”那个自顺贤进来之后,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黑衣人,见五嬷嬷上前去拖凌冬,却意外地开了口,阻住了她的动作,“娘娘,请等下再做决定,属下有事要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