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风云变幻。
楚皇撕了传位圣旨,又岂会是小事?一时间,朝中大臣人人自危,氛围剑拔弩张,许多原先投靠楚硕的大臣们纷纷称病,甚至于有人告老还乡。
原先独占大统的太子党,就这样无端端被削减了势力,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凌冬,如今还留在奕霖宫里,忐忑不安地等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假传圣旨,要挟帝王,这罪名,绝对够她被砍头十次八次。看天色,楚皇应该已经安然从那密室中脱困,而自己手中他与太子妃通奸的证据,还不知能不能威胁到他,以楚皇的脾性,很有可能将自己连人带证据一起销毁!若不是昨日风伊的阻拦,自己说不定也随着鲁拙离开了这多事的宫廷。
事到如今,自己唯一的救星,就是顺贤皇后了!
她虽然是敌人,但若知晓了楚皇与太子妃通奸一事,必定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到时候,只要能将事情的矛头转移,自己说不定还能另辟一条生路。
思量再三,凌冬伸手召过缳儿,吩咐她准备去凤仪宫的车辇。
缳儿昨夜被困在楚硕寝宫的偏殿里,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找了个机会溜出来,所以还不知道凌冬与风伊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听凌冬说要去凤仪宫,她一面打着长长的哈欠,一面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娘娘,难道说你找到什么证据了?”
“还没有,去了再说吧。”相对于缳儿的兴奋,凌冬此刻却是心绪不宁。昨夜她放走鲁拙的事,顺贤皇后肯定是知道了,还不知去了之后,会怎么为难自己。
马车辘辘地行驶在宫道上,平时冬日萧索的宫道,此时却满布着脚印与车轮印。楚宫之中,仿佛忽然多出了数千名宫女宦官,一个个行色匆匆,神态焦急。
“发生什么事了?”凌冬让缳儿拦住一个宫女问道。
“皇上病危,如今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列位娘娘,以及各位大臣们正在乾元殿里守候,奴婢们奉命去各宫传递消息,请娘娘恕奴婢疏忽之罪。”说完,那宫女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跑了。
皇帝病危?凌冬心中一颤,难道说是自己昨天晚上做的机关出了问题,楚皇因此而受伤了?
应该不会!对于自己所做的机关,凌冬还是很有信心的。
无论如何,去看看情况再说。
主意一定,凌冬便吩咐缳儿改道凤仪宫,前往乾元殿。
昔日金碧辉煌,肃穆庄严的大殿内外,早已是一片愁云惨雾。上百位太医聚拢在殿前的滴水檐下,拿着药方与诊单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殿内,一众莺莺燕燕身上的脂粉香气,掩盖住了淡雅的檀香,交织成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
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掀起金丝垂镂的挂帘,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
“王太医,情况如何?”顺贤皇后率先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
“请恕臣无能为力,皇上他……已然回天乏术了。”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姓王的太医摇了摇头。
一听此言,那满殿的莺莺燕燕,立刻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嚎哭。
“哭什么?”一声大喝,顺贤皇后紧握着拳头,转过身来,一双凤眸中,满是灼灼燃烧的怒火,“你们这些贱人,皇上他还没有出事,便在这哭丧,再哭,就全部拖下去斩了!冷如心他还没有出来,本宫绝对不相信皇上会有事……”
顺贤话音刚落,一道白衫白袍的身影,便从御暖阁内揭帘而出,“皇后娘娘,王太医他说的没错。先前臣替皇上施展针灸,疏散体中淤血,奈何皇上他心神浮动,明知要卧床休息,却仍然坚持活动,如今臣只能以金针与药物为皇上续命,可是想要恢复如初,恐怕是难于登天。”
“不!不可能!皇上他龙体康健,天佑龙泽,又怎么会有事?一定是你医术粗庸,还想在这儿妖言惑众!”一干妃子们呆若木鸡,只有华贵妃率先反应了过来,张牙舞爪地便向冷如心扑去,“来人,将这个贻误皇上病情的庸医拿下!”
殿内的侍卫并无一人行动,只有几个伤心欲绝的妃子,跟随着华贵妃扑了过去。但是她们的动作只进行到了一半,便停滞住了,冷如心手中一块金晃晃的卧龙令牌,刺痛了殿内所有人的眼睛。
“先皇御赐令牌在此,谁敢放肆!”眉头紧锁,神色疲惫,就连斥责声也是淡淡的。说完这句话,冷如心将那令牌收回进腰带里,转头向顺贤皇后抱拳施了一礼,“皇后娘娘,冷某已经尽力了。”
“本宫明白。”轻轻点了点头,顺贤眉头间也满满地充斥着解不开的愁绪。多年来,楚皇纳进了无数新人,与她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所以今日楚皇身死,她倒也不是太悲伤。只是楚皇先前撕破了传位太子的圣旨,还没来得及下新的诏书,便已经再度瘫痪。若是他病情会一如既往,毫无起色,这朝廷,这天下间,恐怕都会大乱!
凌冬赶到乾元殿的时候,恰好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人人饮泣,个个悲伤的局面。
难道说楚皇死了?
心中一紧,又猛然一松,不等凌冬理顺自己的思路,殿内的群臣中,早有一个留着三缕长髯,风采斐然的大臣,向她招了招手,招呼道:“如烟。”
他又是谁?
猛然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叫,凌冬不由一愣。看那男子的面相,应该有四五十岁,只可惜身上官袍前所绣的代表官阶的吉祥瑞兽,它认得凌冬,凌冬不认得它。
“如烟也来了,赶得倒快。”听见那声呼唤,顺贤皇后转过头来,看见凌冬,脸色微微一变,但最终仍是替她解了围,“上官右相,如今皇上的病情已下了定论,麻烦你,让大家都散了吧。本宫要去陪伴皇上,一会儿几位皇子来了,让他们进暖阁,本宫有话对他们说。”
“是。”右相上官晔点头领命。
顺贤由侍女扶着,走向暖阁,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凌冬说道:“如烟,本宫如今心力憔悴,你也进来吧,陪陪本宫。”
“是。”正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弄的头大,凌冬又怎么会不明白借坡下驴的道理?快步穿过那一殿的大臣妃子,在路过上官晔身边时,她微微抬了抬眼,轻轻叫了声:“爹。”
“皇后娘娘有命,你先进去吧。”上官晔向她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间暖阁,却也有几间民居加起来的大小。铺着白驼皮的软榻上,楚皇正闭着眼,沉沉地睡着,一丝口涎从他嘴角边流出,滴在龙袍的侧襟上。
这症状,一看便知是中风,略一思索,凌冬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上这是怎么了?”眉头一皱,顺贤抽出怀中的手帕,为楚皇擦掉了嘴边的垂涎。
“禀娘娘,皇上刚由冷太医施了针,这会儿服了宁神安眠的药物,刚刚睡着。”一边的宫女慌忙禀报。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沉沉叹了口气,顺贤在楚皇身边坐定,抬头瞟了眼凌冬,“说吧,你来找本宫,有什么事?”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专门出来找她的?凌冬心中一凛,犹豫了一下,还未开口,顺贤便不耐烦地摇了摇手,“不用编借口,本宫早已料到你会去凤仪宫,而且,派出去向边远各宫传信的宫女宦官才出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你若是在奕霖宫中,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果然是心思缜密,不容小觑。微微一笑,凌冬点头承认:“不错,我确实是想去凤仪宫中找娘娘。”
“你来找本宫,是跟皇上病情的事有关吧?”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紧迫,顺贤也不废话,向暖阁通往内殿的角门拍了两下手掌,几名侍卫应声押着两个身穿侍卫统领衣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两个人,是昨夜里跟随着皇上的贴身侍卫,也是他们在今晨发现皇上,并将皇上送来乾元殿的。”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顺贤饶有深意地看了凌冬一眼,“而据本宫所知,昨夜在奕霖宫附近,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不知三皇子妃要怎样跟本宫解释!”
那两个侍卫一被押出来,凌冬便认出了,他们正是昨夜在倨莲宫书斋外等候的那两个高手。
“他怎样了?”凌冬并没有提及到鲁拙的名字,但是她相信,顺贤皇后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有了圣旨与令牌,即使是御林军也无法与他为难。而本宫此时事务繁多,也不想再抽调人手去排查这件事。”
两个人打着哑谜,听得一旁的五嬷嬷云里雾里,更别提室中的侍卫以及宫女了。
略微思索了片刻,凌冬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顺贤。
甫一看那用料平常的布包,顺贤还没有太放在眼里,但是在五嬷嬷抖开它之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事物,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其实说起来,那布包之中,只有寥寥两件东西而已。
一件,是沾染着不明污渍的金黄丝质衬裤,在这楚宫之中,敢于用如此明亮的黄做衣裳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天子。
另一件,是一团皱皱巴巴的绣花肚兜,那肚兜用料精细,华丽非常,边角处,还有青色丝线绣着的一个“萍”字。
这两件东西一拿出来,顺贤皇后的脸色就像是六月天的天气,一变再变,金镶玉的甲套因为她紧紧的握拳而扎入了手掌中的嫩肉里,最终在桌角“咯嘣”一声折断。
“来人,将这两个人拉下去,即刻处斩!”
不理会那两个侍卫哭天抢地的求饶,顺贤再次回过头来,脸色难看的就像是刚被炭火熏过的锅底。
“怪不得!就在皇上出事的同时,厉青萍她也受伤昏迷,传闻还被皇上随身的匕首戳中了私密的地方!怪不得,皇上一能行动,就立刻撕了传位于楚硕的诏书!”连着说完这两个怪不得,顺贤拉着凌冬,贴近自己的耳边,“你把这件事的经过,详细说给本宫听听。”
傻子才会如实告诉你!
在心中冷哼一声,凌冬便顺着目前掌握的线索,只说自己是去倨莲宫中找厉青萍谋害自己的证据,不料却碰见了楚皇与之通奸,而后便以此要挟楚皇,写了放鲁拙离去的圣旨,其后的事情便一无所知。
这一番话,顺贤皇后并没有怀疑。一来她清楚凌冬的身手,怎么也不可能跟宫中绝顶高手以一敌二;二来,凌冬在隆禧宫中与风伊的争执,她也听侍卫报告过了一二。
“皇上业已写下了圣旨,传位于太子,却不料他们狼子野心,竟敢谋害皇上!”凤眸微眯,顺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楚硕啊楚硕!如今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北楚的皇位,注定与你无缘了!”
“不知母后叫儿臣所为何事?”说曹操曹操就到,顺贤的轻喃声刚落,楚硕的声音,便在暖阁的垂帘外响了起来。
凌冬连忙正襟跪坐,垂下头去。倒是顺贤站起身来,举步迎上前去。
“硕儿哪敢劳动母后大驾。”刚掀开帘子,见顺贤起身,楚硕也是一愣。
“本宫起来,不是要迎接太子进来的!”前一刻还是满脸微笑,下一刻,顺贤便声色俱厉,将手中的布包掷向楚硕,“你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乍一见那肚兜上的“萍”字,楚硕的脸色也是一变,但是很快,他就定下了心神,随手将那两件信物交给一旁的侍从,“怪不得昨夜萍儿的衣物失窃,原来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母后,您该不会是凭着这两件东西,就怀疑父皇的病情与我倨莲宫有关吧?”
“仅仅凭着这两样东西,当然不能定你们的罪。”顺贤皇后从鼻孔中嗤出一声冷哼,“可是,太子妃如今的伤势,又怎么解释?更何况,皇上他刚刚清醒过来,便撕毁了传位于你的诏书,你二人若是没有做危害皇上的事,他又怎么会拼着性命,也要揭发你二人的恶行?!”
这一番质问,义正词严,说的楚硕一时无言反驳。伸手一拍桌案,顺贤皇后断声喝道:“来人,将太子楚硕,与太子妃厉青萍拿下,押入大牢,由大理寺常务司亲审!”
顺贤皇后会这么快翻脸,实在是出乎楚硕的意料。瞥见顺贤眼中得意的光芒,他心中猛然大悟,这刺杀楚皇的罪名,无论是真是假,顺贤都一早打算了想要推到自己头上来。
若是进了大理寺,就算他是太子,恐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脸色一变,他正待发难,身后却有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先皇所赐紫龙袍在此,谁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