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暖阁之中,除了瘫痪在床,昏迷不醒的楚皇之外,所有人都先后跪了下去。凌冬抬眼望向门口,太子妃厉青萍正由两个年长的嬷嬷扶着,艰难地跨过门槛,双手还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龙纹锦缎的托盘。
在门前几步处站定,她腾出一只手来,揭开那托盘上的绸缎,一件流光溢彩,绣着八爪蟠龙的深紫色锦袍出现在众人眼前。
“万岁万岁万万岁!”阁中众人皆山呼万岁,俯身拜倒,就连顺贤皇后也不例外。
眼看着楚硕就要变成自己砧板上的鱼肉,可没想到太子妃却搬出了杀手锏,拜完起身之后,顺贤皇后的脸色却难看得堪比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天色,“早间闻得太子妃身受重伤,为什么不在寝殿中修养?何以还到处走动,甚至惊动了先皇御赐振远王的紫龙袍?”
“本宫若是再来得晚一些,太子岂不是就遭了你们的毒手!”狠狠地看一眼凌冬,太子妃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一边的嬷嬷,只是这一个转身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本宫拿太子,是有凭有据,不是无的放矢,太子妃不必拿先皇的遗物来压本宫!”上前一步,顺贤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如今正是扳倒太子的最好机会,就算是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争取一下。
“就凭着那两样东西,就要定太子与本宫的罪?”太子妃眼尖,早已瞥见了卧榻一旁小几上所放置的两样证物。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她轻移莲步,走到小几旁,探手拿起那团皱巴巴的肚兜,忽然轻咦一声,面现惊讶之色,“嗯?这不是本宫昨夜里晾晒在倨莲宫寝殿外的肚兜么?怎么会在母后这里?难道说,是有人专门偷来,想要栽赃嫁祸?”
“是不是栽赃你自己清楚!”顺贤亦是冷笑了一声,“本宫方才听了侍卫的禀报,在发现皇上时,皇上随身携带的匕首,可是插在太子妃你的身上!”
“昨夜本宫是遇到了刺客行刺,至于那凶器为何是皇上所有,本宫就一无所知了!”两句话推得一干二净,太子妃转向楚硕,微微向他使了个眼色,“昨夜本宫一直与太子在一起,你若是不信的话,尽可以让太子与倨莲宫的宫女为我作证!”
“先不说你所言是真是假,就凭你现在自称本宫,还称呼我这个母后为“你”,本宫就有理由判你一个不忠不孝之罪!”被太子妃倨傲的态度气得不轻,顺贤连吸了几口五嬷嬷递来的鼻烟,才平缓住急促的呼吸。
脸色一沉,太子妃便欲发作,但被楚硕伸手拉住,轻轻向她摇了摇头,这才忍了下来。
“母后教训的是,方才是被人诬陷,气急攻心,才失了礼数,母后莫怪。”一面躬身向顺贤行了个礼,太子妃一面再次瞪了凌冬一眼,眼神中的怨毒,昭然若揭。
这一番明枪暗箭的争斗下来,双方谁都没有占到便宜。有先皇御赐的紫龙袍在此,又没有抓到他们确实的证据,即使是顺贤,也不好在这件事上再做刁难。
匆匆行了个礼,楚硕与厉青萍自暖阁中退了出去。
他两人一走,这暖阁之中,又只剩下凌冬,与顺贤的一干亲信。凌冬正在坐立不安之间,顺贤却向她招了招手,示意有话要对她说。
“如今在暖阁外主事的,就是你的爹爹,右相上官晔,你可记清楚了?”
这怎么会有记不清楚之说?凌冬疑惑地点了点头。
“好。”欣慰地点了点头,顺贤拉住凌冬手腕,望向她的眼中,满是真诚的恳求之色,“如今,本宫便要嘱托你一件事情!一件关系到北楚国祚,天下黎民苍生的大事!”
有这样的大事,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办?凌冬沉默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心中更疑惑了。
“如今皇上病危,已然无法亲下诏书,而传位于太子的诏书又被撕,正是我等大好的机会!”轻揽住凌冬的肩膀,顺贤一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的模样,“风伊他是你相公,又是太子之下顺位的皇子,你若能说服你爹爹支持我们母子二人,那么他荣登大宝,可谓是胜券在握!本宫如今要你做的,便是这件于我等都极为有利的事,你若是能说服右相,日后别说是太子妃,哪怕是皇后的位置,也是唾手可得!”
去说服上官如烟的爹爹?凌冬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唯恐露馅,她躲他还来不及,可顺贤却要她自己送上门去,不知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不过说起来,缳儿似乎也跟自己提过:这右相上官晔,在朝堂之中也算是一个稀奇古怪的人,放着自己的女婿楚风伊不支持,非要去支持爆冷门的五皇子楚风澈,不知他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顺贤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凌冬的顾虑,连忙安慰她,“别担心,只是说些门面话,不会出什么纰漏。更何况,你父女二人也多日未见,若是此时不说,待到他日右相专门进宫来探望,那事情可就得费几番周折了。”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关于这皇权争霸,特别是关于楚风伊的事,凌冬没来由地,便心生厌烦,不想去理会。
正在踌躇间,暖阁外却响起了两道轻轻的脚步声。绣帘一掀,风伊与风澈的出现,适时为凌冬解了围。
“你二人怎么才来?”顺贤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轻轻地嗔怪着,转而向凌冬使了个眼色,“如烟,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好。”凌冬点头,经过风伊身边时,旁若无人,只是经过风澈身边时,却忍不住抬起眼来,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恰好撞进一双幽深似海的眸子中,二人心神俱是一荡,连忙扭头错开。
珠帘在身后哗哗作响,凌冬的心情,便如同它一般不平静。说句心底话,相比于让她捉摸不定的风伊,她更看好心存仁厚的风澈去做北楚的皇帝,但从前,风澈就对自己说过,他对王权争夺并没有丝毫兴趣,只希望能画竹品茗,寄胸怀于博大山水之间。
一步步接近乾元殿的大门,凌冬思绪浮想联翩,不提防身后有人轻唤:“如烟,如烟!”
“娘娘……”
缳儿低声的提醒刚出口,凌冬已然回过头来,淡然微笑,“爹,原来您还没有离开啊。”
“爹是专门在这儿等你的。”乾元殿中的人员已完全遣散,只留了些掌事的宫女宦官,那上官晔仍是非常小心,左右望了望,他屏退了缳儿,将凌冬拉到殿前的角落里,“如烟,刚才太子妃端着紫龙袍进去,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凌冬连忙摇头。
“那就好。”抚了抚垂至胸口的长髯,上官晔再次压低了声音:“如烟,爹有话要对你讲,你可要听好了!”
自己刚刚还想着要不要躲开他,可是现在,是他自己送上门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凌冬把心一横,毅然道:“爹,如烟也有话对您说……”
“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爹此刻要嘱咐你的话很重要!”摆摆手打断了凌冬,上官晔探了探头,确定身边左右无人,这才俯下身子,在凌冬耳边轻轻说道:“如烟,如今皇上他病重,太子又犯了大错,应该已无回天之力,为父要你去暗中拉拢顺贤皇后身边的官员,让他们转而为为父效力,支持风澈继位!”
“呃?”这一番话说的凌冬傻了眼,皇后与她这个名义上的爹未免也太有默契,不约而同地交给她挖角的重任。
“可是……风伊他才是你的女婿啊。”犹犹豫豫地说完这句话,凌冬紧盯着上官晔的脸色,唯恐自己会露出什么破绽。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今天,为父却再也不能隐瞒你了。”一咬牙,上官晔仰天一声长叹,“如烟,你可知道为父当年为何反对你嫁给风澈?甚至明知道你喜欢的是风澈,却还是将你许配给了风伊!”
“不知道。”凌冬老老实实地摇头。她的心中有预感,上官右相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恐怕关乎着一件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正是酿成真正的上官如烟死亡,风伊风澈反目的悲剧的根本原因。
“只因为……风澈他是你的亲生哥哥啊!”
“什么?”一把掩住了嘴,凌冬差点儿失声叫了出来。楚风澈是上官右相的儿子?那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楚国正牌的皇子!可是,他明明就是顺贤皇后的亲生骨肉啊……
难道说……
一想起某种可能性,凌冬的眸子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她望向上官晔,后者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没错,正如你所想,风澈他,是我与顺贤皇后所出。”
真是想不到,顺贤皇后看起来如此端庄贤淑,竟然会给楚皇戴绿帽子。而且,以风澈现在的年龄来看,这绿帽子戴了还不是一年两年,上官右相和顺贤皇后,分明就是早年有染。
“具体的情况,你就不要问太多了。”上官晔叹了口气,“还有,这件事千万不要说给你娘知道。爹也知道,你对楚风伊无意,他亦对你不好,前段时间,还有传言说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的乖女儿,你也不要委屈了自己,只要你哥哥能做了皇帝,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怪不得顺贤皇后根本没考虑让风澈继位,原来风澈他,根本就不是楚皇所出的正统皇子!这件事,若是被他人知道,绝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时间,凌冬心乱如麻,喃喃道:“可是,爹……”
“你不说,我不说,只有天知地知。”看凌冬的神色,上官晔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沉沉地笑了笑,他再次四顾,眼眸微眯,眸中精光四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各朝各代的开国皇帝,哪一个不是从他姓的手里夺得江山?更何况,楚皇暴虐,在外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只有风澈的仁和,才是如今最适合北楚的!”
话是这么说,但风澈他对于权力并不热衷啊!凌冬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再次被上官晔打断。
“如烟啊,爹已经一把年纪了!再不做,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这一片大好江山,几百年来,都掌握在楚姓的手中。这件事,若是成了,我上官家便是千秋万代的龙脉!若是不成,爹倒没什么,只怕是苦了你,还有澈儿啊!”
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苦口婆心,若凌冬此刻真是上官如烟,恐怕早已被说动,只可惜,她根本就是与北楚夺权之事无关的岳凌冬,而不是上官右相的女儿,风澈的妹妹。
“爹,您让女儿再考虑一下。”事到如今,被上官晔殷切地望着,凌冬只觉得头皮发麻,忙不迭地找借口来推脱。
“也是,这么快就让你接受这些,委实是困难了些。”上官晔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少许,但看得出,他仍然没有放弃希望,“如烟,这件事你要尽快考虑清楚!皇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驾崩了,在这段时间之内,为父一定要将顺贤这边的势力拉拢过来,结为一体,才能与振远王一家对抗。”
“好。”事到如今,除了点头,凌冬还能说什么?
告别了上官右相,凌冬由缳儿搀扶着,坐上了回奕霖宫的马车。
“娘娘,你的脸色不好,有什么事烦心吗?”
缳儿如是发问,可凌冬又怎么能告诉她真正的缘由?随意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她靠着马车上的锦垫,闭眼假寐。
顺贤皇后与自己有仇,风伊又有那么多瞒着自己的事,若是他二人得势,还不知会怎样对付自己,说不定会连累到风澈。那么,自己究竟该不该帮上官右相这个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