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鬼气森森的槐树林里,怎么会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
凌冬心中蹊跷,有心想要回头助战,但业已下坠的身形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停得住的?一脚去勾井沿,她双手在半空中乱拽,不经意间抓到了垂于井边的一根树藤。
这一扯之下,她的下坠之势总算是缓了一缓,但去搭井壁的脚却勾了个空,那高出地面半米有余的井壁,突然之间向井口的内部塌陷,在地面与井口之间,开出了一个半米见方的洞口来。
半个身子已经坠入进洞口之中,凌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洞口的边缘,但还来不及发力跃上来,那塌陷的井壁却又迅速地恢复到了原样,及地的那一块青砖,堪堪就压到了她的手。
还好这洞并不深,下坠了不过一米有余,凌冬的双脚就挨到了地面。
这儿果真有一个暗道,只是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暗道居然是一半开在地下,一半开在井里,怪不得先前叩击地面时,虽然察觉到不对,但总也找不到窍门。
可是现在,自己还不想这么快进来啊!也不知那个帮自己的黑衣人怎么样了,会不会遭了先前那黑衣人的毒手!
欲哭无泪,凌冬尝试着抬手敲了敲头顶的青砖,声音空脆中带着醇厚,显然这儿离井外的砖层并不算厚,可是砖里绝对夹杂了铁板钢索等物,不然也不可能在斜倒之后还能恢复如初。
自己又不是超人,也不是内家功夫的高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震开这样的砖层上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可是,那四嬷嬷既然能下来,就必定有上去的方法,这密道之中,一定还有着另一条通路。
在墙上上下左右敲了个遍,凌冬却没有任何发现。失望地叹了口气,她沿着那甬道慢慢向前走去,一路走,一路祈祷着那个后来的人能够在先前黑衣人手中逃脱,或是多支持一会儿,让她好有机会出去救他。
甬道大约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几乎是四十五度角向下倾斜,被构筑成宽而平的阶梯。地底的寒气,清晰地透过泛着潮湿的砖面,传到了凌冬手上。几颗指肚大小的夜明珠被镶嵌在墙壁上,幽幽地散发着微光,为她照亮脚下的道路。
这样深的地洞,到底是为何而建呢?
这样的疑问在凌冬心头升起,环绕不去。
就在她走到了甬道中央的位置,尽头那个幽黑深邃的出口处,突然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惨叫声有些熟悉,分明与凌冬前些日子在井口边听到的声音同出一辙。就好像有人正拿着砂纸,一点一点地消磨着当事人的骨头;又像是被千百只蚂蚁噬咬,或是被熊熊烈焰焚身……
此时此刻,在地底千人冢旁,数千宫女宦官骨灰的所葬地边,忽然听见这么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说不惊悚,那是不可能的。
凌冬被吓得一个激灵,脚步不由地顿住了。
与此同时,一道轻飘飘的,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从同一个地方幽幽地传出:“四妹,你来了啊……”
就在凌冬在地底遭遇惊恐事件的同时,地面上,两个同样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也逐渐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臭小子!”蓦地,一道冷哼声从那个矮小黑衣人的口中传出。两个人仿佛有着配合的默契,在同一时刻同时收手。
“师傅。”后来的高大黑衣人沉默了片刻,仍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那声音极为熟悉,竟是风伊的贴身侍卫连城。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傅?”那矮小黑衣人的怒火显然是不轻,转头望了望千人冢的方向,他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焦躁,“都怪你,关键时刻跳出来,现在她已经进去了,该如何是好?”
一面说着,他一面就向千人冢的方向掠去,但他身形刚刚一动,连城便更快一步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干什么?!”
面对着黑衣人的怒目相向,连城微微后退了两步,但是眼神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师傅,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去抓他的!”
“你知道她是谁?”黑衣人一愣。
这答案显然是肯定的,连城不发一语,但沉默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可是你不知道那里有着什么样的秘密!”那黑衣人的语气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我警告你,快点让开!否则让她发现了什么,别说是我,就算是楚风伊,他也保不住她!”
“可是我又怎么知道师傅你不会加害于她呢?”连城依旧挡在那黑衣人前进的道路上,一动不动。
“我若是想要加害于她,早在她上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不用在皇后面前为她求情了!”黑衣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数到三,你赶紧让开,不然休怪我这个做师傅的翻脸无情!”
这原本只是一句口头上的威胁,他知道连城的性子,这小子倔起来,就算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听他这么说完,连城只是低头沉思了片刻,便恭顺地让开了道路。
“你不怕我去加害她了?”时间紧迫,但在路过连城身边时,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傅要想那么做,当日里,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鲁拙离开。”
这句话让那黑衣人顿了顿脚步,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的影子在连城眼前一晃即逝,只留下袅袅的余音,回荡在阴森的槐树林里:
“她不是你能碰的女人,好自为之!”
花开两朵,连城与黑衣人在地面上对峙的当儿,凌冬呆立在甬道中,对那句鬼魅一般的问话,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嗯。”
“今天来的,比往日要迟上一些啊。”那女声又是幽幽地叹一口气,“供给总是在减少,再这么下去,魏公公他恐怕要支持不住了。”
总不能真的是那井中的鬼魂吧!咬了咬牙,凌冬抑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甬道的尽头。
“这皇宫之中,再克扣,总不会连顿饭都不让人吃饱吧?”那女声絮絮地念叨着,就连语气中的怨念与愤懑,也是淡淡的,“难道说最近出了什么事?不方便四妹你送饭来?”
还要吃饭?那一定不是鬼魂了。只是刚才的那一声惨叫,实在是太渗人,连凌冬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方面去。
定了定心神,她在那甬道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这一望不要紧,饶是胆大如凌冬,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从出口处起,窄小的甬道豁然开朗,延展出一片面积大约有五六十平米的小厅。这厅中,青石铺地,还摆放着桌椅床铺,俨然是一副住家的模样,只是右侧的那面墙上,却悬挂着一个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为“人”的物体。
犹如枯草一般的长发覆面,只露出一双闪着幽幽蓝光的眼珠,和一嘴向外呲出的白森森的牙齿。那人已瘦的形销骨立,身上的皮肤仿佛被人刻意地一条一缕地揭去,随处可见的筋腱卡在骨缝里,就像是雪地里干枯扭结的树枝。
这些并不是最渗人的,让凌冬感到眼皮直跳的,是那一条条小指那么粗的锁链,扭成细细的麻花形状,从那人身体的各处,肋骨、锁骨、琵琶骨、坐骨的骨缝里穿出来,再打了死结,镶嵌进他身后的墙壁中。
冬日严寒,墙中所渗出的寒气,在那锁链上凝结成淡淡的一层白霜。那人每一个激灵,便带动着那锁链一抖,牵动着他的身体,磨下一条条被冻僵的肉屑来。
此情此景,看得凌冬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酸痛,仿佛也在一条一条地向下掉着肉屑。
“四妹?你怎么了?”久久不见有人进来,那个立在桌前被忽略的女人转过头来,乍一瞥见黑衣蒙面的凌冬,不由地一愣。
不能怪凌冬先前没有注意到她,委实是那个被悬挂在墙上的人,太过于惊悚了。这女人穿着淡黄的粗布衣衫,头发花白,看年纪约莫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那一张脸,蜡黄如纸,就连喘气声也是时断时续,显然也进入了病入膏肓的阶段。
这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只剩下半条命,一个也是命不久矣,难道就是顺贤皇后那宁死也不愿为人知的秘密?此时此刻,凌冬只觉得心头一片惘然。
她发呆,那女人却先一步醒悟过来,一把移开桌面上正燃烧的油灯。
几支冷箭从墙壁的侧面蓦然射出,直奔凌冬面门而去。
猝不及防之间,凌冬只得一个铁板桥,硬生生弯下腰去,才躲过了那致命的偷袭。
只是这一弯腰,再一回身之间,她面上蒙着的黑巾,被那冷箭刮落,飘飘摇摇地掉在了地上。
这女人看起来是毫无反抗之力,可是没想到这密室之中,还有着这样的机关!凌冬眼中凶光乍放,微一错身,便“飘”到了那石桌的近前。
可是,她那暗中蓄力的一掌,却迟迟没有劈下去。
原因无他,那个偷袭暗害她的女人,在刚才的那一举之后,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呆呆地望着凌冬的面庞,眼神中,似乎有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光芒在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