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上永远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靠里间的一间房门口挤满了记者,刚刚被医院的保安和伤者的家人驱散,有些选择离去,有些则选择在走廊外隔着距离苦等。
不知道那位生还的母亲找我做什么,是感谢我救了他们吗?还是……
两位保安拦住了我的去路,望着仅仅一米远的病房门口,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她找我来的。”
“这理由……每个人都这么说,病人现在需要休息静养,现在拒绝采访!”
“真是她找我来的,我……”或许是我的声音比较大,惊扰了病房里的人,很快,房门被拉开,一个满头波浪卷的中年女人挡在门口,“让她进来吧!”
两位保安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最后还是放手,我对着开门的这人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就进了病房中。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女人看起来比正常人消瘦不少,本就深陷的眼窝现在更是浮上一层青紫色的黑眼圈,她正躺在床上吸氧,看到我进门之后挣扎着立起身子。
“妈,我认得她的声音,跟昨晚听到的一模一样!”女人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进门后才发现房间内还有好几个人,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都一齐盯着我,我想,如果我的眼睛可以脱离身体,那么此刻我也会盯着自己的!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寂,只剩下仪器的运作声。
床上的女人对着其他人轻轻开口,“爸,妈,你们大家先出去一会吧,我想跟这位小姐谈一下。”
开门的卷发女人关切地望着病床上的女子,“小洁……这……”
“没事的,她是我救命恩人呢!放心吧!”
其他的人都慢慢起身离开了病房,一时间,房间里就只剩下我跟病床上这个叫小洁的女人。
“你好!”她算是正式向我打招呼,“我知道是你,昨晚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谢谢你救了我们母子俩!”
“你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当时是因为他们的车子旁那个黑色人影我才能发现了他们母子。
她请我坐下,因为不便下床就在床上坐着与我相对。
“你们还好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场面有些尴尬,我面对一个陌生人真不知道要开口聊些什么。
她的眼泪‘哗’的一声就掉了下来,我递给抽纸,开始后悔问她这个问题。
“没事,谢谢……”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地隐忍自己的情绪,举止和言谈都十分优雅。
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一提到阿星我就忍不住,我的丈夫,也就是昨天驾车的司机已经,已经死了……”
“对不起,请节哀!”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有些手忙脚乱,连安慰人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没事,这是注定的,我也开看了,还好我和宝宝都活着……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敢接受记者的采访,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为什么呢?”
“我能告诉他们,是我那死去的丈夫找人来救我们母子的吗?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我,他们会认为我是一个疯子,指不定还会千方百计地将我和宝宝分开!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没有病,我也没有妄想症,我是真的、真的感受到阿星为了救我们母子俩做了多少努力!”
我的脑海中回忆到那个黑衣男子僵硬地朝我招手,怪异的姿势吸引了我的注意,接下来也是在他的努力之下我才能看到轿车后座有人。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她再一次流下眼泪,“当时听到头顶上传来许多尖叫声,因为车窗关着的,所以我没办法伸头看到上方的情况,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和宝宝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在出事的前一秒我将宝宝裹在怀中,当时头上传来的撞击将我和宝宝从后座直接挤压到了后备箱的位置,当时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天哪,我死定了!”
“可是我死了不要紧,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在身下护着,我就算是死也要让孩子被救出去……当时我真的好绝望,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就连呼喊都无法发声,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阿星的声音,他不停的告诉我,小洁,不要放弃!小洁,不要惊慌!小洁,相信我,我会找人来救你们的……”
“他在我耳边说了很多话很多话,总之就是要我不要放弃!当时我虽然怕得要命,但是却因为阿星的话渐渐平静下来,我的宝宝被我护在怀中,但是却呼吸微弱……”
“我听到他拨号的声音,不知道他拨了多少个号码,可是电话的那头都一直传来嘟嘟声,当时我都快绝望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快接电话啊!有人接电话就能救我们了!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当他拨打了无数个号码之后,我们都快绝望了,这时,黑暗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是一个非常轻柔的声音,她说下了一串号码之后就消失了,当时阿星已经记下了号码,拨打过去之后果然有人接通了电话,那个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就是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凭着电话里的声音就可以确定那人是我,在我看来通过电话传播后的声音会跟原声略有不同,但是电话……此刻她提起电话我就会联系到昨夜打来的那个无从查证的电话,难道是她的丈夫阿星打来报社的?
“当时我们都激动极了,阿星对着电话那头不停的呼救,说了很多很多话,还告诉了我和孩子被困在后车厢里,可是最后对方却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很官方的话语,这让我们失望了不少,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人知道我们在哪儿,就可以来帮助我们!”
什么?阿星在电话里求救?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的是一个很平静的中年男子的说话声,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好,我在金埔大桥这里,这边发生了重大车祸,一辆油罐车和一辆长途汽车追尾,长途汽车掉到了桥下,砸到了下面的几辆私家车……”难道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他的话被某种莫名的力量篡改了?
“后来便是你来了,虽然我没办法看清你的样貌,但是却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个发着白光的人影,可是那个人影离我们太远,所以我们的呼救她根本就发现不了,最后,最后不知怎的突然就来了许多人围着我我,很快,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后面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黑衣男子朝我招手的部分她没有看到,但是不要紧,她和孩子毕竟已经得救了,至于她提起我身上散发出白色光芒我已经觉得不新鲜了,不过我更为好奇的是之前她说起自己丈夫死亡时的那句“这是注定的。”又是何解呢?
我大概地将当时看到黑色人影招手的情景用语言还原于她面前,此刻,她已泣不成声。
等她情绪好些了我才缓缓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吧!”
“为什么说这是注定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左边的眼睛在掩饰着什么,右边的眼睛却又在思索着什么,“好,我将这一切都告诉你,但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点点头,“我懂的……”
“这么说吧,我的公公是一位官员,他为官这么多年,与其他的官员比起来,算是正直清廉的一类了,但是在年轻的时候也难免犯过错误,九十年代初当初参与一项工程,是修建一个小学,其中的内幕我相信在现在看来已经算是用烂的剧情了,由于种种原因,那处山沟里的小学便成了豆腐渣工程,其实不止那处小学,多处的工程都是这样,但是真正出事的只有那个小学……当时是雨季,洪水退后那幢教学楼已经有些摇晃,但是孩子们依旧坚持上学,就在一天下午,那幢教学楼就这么塌了,虽然逃出了一部分师生,但也被砸死了十一个学生,和一位教师。当时他们封锁了这则消息,希望拿钱摆平这件事,很多的家长都同意了补偿条件,但是始终有那么几位在反抗他们的安抚,坚持要将这件事闹大,没曾想到,他们之中就有人来到了城里找到了X城晚报透露这件事,为的就是能曝光这个新闻为死去的孩子们讨个公道,这些人家差不多已经倾家荡产,当时公公他们知道之后就给报社施压,于是这则新闻就被压了下来不了了之了,因为这件事,后来那个村民还纵火烧了报社,听说还烧死了几个记者。”
“于是事情就这么被发现了,上面开始彻查此事,我的公公当年只是一个小官,也因为有人护着所以逃过一劫,但是从此之后就开始心绪不宁,他始终认为自己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良心上非常过意不去,但是没有办法,他是一个有家有孩子的人,他没有勇气放弃这一切去自首,这么多年来为了洗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公公在官场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立场和清明,为百姓也做了许多的实事。他还信奉宗教,乐善好施,总之,他一直都在努力地以另一种形式来洗尽自己的罪孽,可是没曾想到……”
“前段时间遇到了清远师傅,清远师傅看到我公公之后直摇头,他告诉我公公,上天留他到现在并不是毫无用途的,但是血债终究还是要血偿的,但是我公公的命格太硬,所以这份血债势必会投报在他身边的至亲身上。当时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不知道灾难会降临到谁的身上。期间公公也想到要自杀,但是宝宝的出生让一家人紧张的情绪都得到了转移,渐渐的,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全家都沉浸在新生儿的诞生中,可是没曾想到……最后会是阿星去还这份血债!”
她接着捂住脸庞嚎啕大哭,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沉沉地摇摇头,这笔账,没有人能够算得清,因为一个贪字而引发的血案,兜兜转转地缠绕着这些人的命运,有谁能够算得清这笔账呢?或许在别人看来,只用阿星一个人的性命便可还掉血债似乎太便宜她公公了,但是却不知这样的结果对于她公公的打击是何等重大,让一个人存在于世间去承受这份痛苦,不比死还难过吗?
所以,法律制裁不了的人,总还有天理的冥冥力量在还以公道。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