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就是一段平静安逸的日子,村中的人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乎依也在闲暇的时间经常往阿诺的院子里跑,他们成为了朋友,无话不说的朋友,他每次和阿诺坐在门口聊天的时候,总会发现她会朝着一个方向发呆,那是巫沿河的上游,他虽然没去过上游的国都,但是却相望那里的生活。
阿诺其实不是在发呆,每每望着那个方向,她的那双眼睛就会穿过千山阻隔,顺着巫沿河泛着波浪的河水向着上游飞去,那里是夜郎的国都,周围的城墙用巨石堆砌,而耸立在国都旁的那座山岭,它的顶端,一座玲珑宝塔即将建成,阿诺无时无刻都在担心明珠的问题,但是每当她的思绪飞远时,就会想到师傅说过的话,信任是最重要的。
随着夏日一天一天的临近,周围的孩子们开始下水游泳,巫沿河是一条充满着灵气的河流,却也是充满灵体的河流,每年都会有灵体在水中等待着一些时运不济的人下水,然后狠狠地抓住他们的脚踝,将他们拖到巫沿河的底部。
“阿诺姐姐……”一群正在换牙的小家伙们光着上半身向河边跑去,纷纷跟阿诺打着招呼,她本是含笑望着他们离去,突然眉头紧锁叫住了其中的一个孩子。
“胡弩你等一下。”
小男孩停下脚步,望着前面的小伙伴越跑越远,他还是乖乖回到阿诺的身边。“阿诺姐姐怎么了?”
看着他那双呆呆傻傻的眼睛,阿诺将自己手上的红绳取下,蹲下身子套在了孩子的左脚上,“没事了,你走吧!”
胡弩愣了愣望着脚上的红绳,感到无比新奇,下一秒便被同伴的叫声吸引了过去,他们欢乐地在水中打仗,溅起雪白的水花,阿诺端着手里的木盆转身离开,晃着脑后那根独特的辫子。
小伙伴们玩得正欢,突然发现胡弩离岸边越来越远,反而向着深水区的漩涡处靠近,他们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对方却不做任何反应,大家都急了,赶紧去叫周围洗衣服的大人们,可是很奇怪,当大人们赶到河边时,发现胡弩确实陷在了漩涡中打转,但是水面却始终保持在他的胸口处,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危险,但是每一个在场的人都知道,那里是这段河面最深的地方,漩涡的底下连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那里面可能通到地底,而胡弩却丝毫不见下沉,突然,水中出现一阵逆着漩涡的水纹,哗啦一声响吓坏了周围的人,也吓醒了痴呆状的胡弩,他在水中哇哇大哭,大人们开始七手八脚地下水救人,很快,胡弩就被人救上了岸。
当晚,胡弩的家人带着孩子来到阿诺的门前连声感谢,待他们走了之后,阿诺关上房门,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瘫软地坐在地上,面前的地面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波澜四起的巫沿河面,无数披头散发的水鬼不停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和小腿,他们的眼里带着怨毒,下午的猎物就被一根红绳破坏了,他们将一切的怨恨发泄在了阿诺的身上,她的全身都是水渍,奋力地挣脱他们的爪子,那些泡得发胀的人脸不断涌向她,紧紧闭上嘴唇,这个时候,她不能张口唱歌,一开口,那些腥臭的河水就会涌向她的口中,她将会窒息而死!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一劫,她的身体倍感虚弱,倒在床边渐渐地睡去,就连第二天早起都错过了,乎依在她的药田边等了一中午,就连皮肤都晒黑了一些,可是阿诺始终没有出现,他开始着急地向她家赶去,一进门便是一脚的水淹没草鞋,他看到阿诺半躺在积水中,立刻将她抬到床上,看来,她病的不轻。
“谢谢!”阿诺接过他递来的药碗,这么多年她还是极少生病的,这次的水鬼数量太多,太难缠,她几乎耗尽全力。
乎依靠在她的床前,略感心疼地望着她,她什么都好,无时无刻都在为别人而活,可是她也是个凡人,她虽然是女巫,但不是神。
“阿诺,你不觉得自己应该过上平凡人的生活吗?”
她放下药碗,认真地想了想,“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生活。”
“你可以改变的,真的。”他抿了抿嘴唇,表面是羞涩的,但是那颗心却始终保持着勇敢,“我想,你应该找个男人照顾你。”
“乎依,你是在说笑吗?”她的确觉得好笑,每天这么多人等着她帮忙,她还能奢求谁照顾自己呢?
“阿诺,你看看自己,其实你就是个凡人,跟我们一样,你要吃东西,也会生病,同样,我认为你也应该结婚生孩子。”
“乎依,我当你是朋友,说的是玩笑,你不会不知道,巫女是不能结婚生子的,这是注定的。”
“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注定不注定,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如果这里只是一片空地,我们没有尝试播下种子,那么,过了一百年,它还是一片空地,这是土地的命运,但是却能够改变。”
阿诺认真地思考着乎依的话,或许,很多很多的事都能改变呢?
干涸的季节来临,双脚踏过巫沿河满是碎石的河床,当柔软的脚底踏上彩色碎石堆积而成的阶梯,她瘦小的身影向着岩石的夹缝中靠近,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跟在她身后,穿着厚重的衣衫,迈着笨拙的步子在枯水的河道中踩过碎石。
“是谁?”阿诺突然转身,灵巧得像林中仙子寿带鸟,及地的纱裙下摆旋转成一道百合花瓣,看得来人不禁惊呆了。
“你是谁?”穿着厚重汉服的男子没想到苗疆居然有人会说汉话,而且是一个宛若仙子的女孩。
“你是谁?”阿诺有些不高兴,来人也太没礼貌了,虽然看样子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但是比汉人口中的南蛮更无理的人,她是不会搭理的。
男子终于低下了头,恢复了理智之后也恢复了礼数,“在下汉朝来使方中舆,刚才无意冒犯姑娘。”
阿诺看着对方一本正经地模样,讲话还文绉绉的,当即笑出了声,“呵呵,那你跟着我干嘛呀!”
她也跟着低下身子,无非是想看看从外面来的人究竟长了什么模样,这一瞧还真被震慑到了,方中舆的长相气质果然和苗疆的男子有诸多不同,身材也略显高大,他的皮肤比苗疆的男子白皙了许多,眉目如峰带着凌冽的气势,端正的鼻梁和温厚的嘴唇又显得他为人正直和敦厚,他们最奇怪的就是大热天的穿着非常厚重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被关在了蒸笼里,他们不难受吗?
第一次被女子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方中舆也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还脸红了。
他等待着阿诺自报家门,不料却反而被这个女子‘调戏’了一番。
阿诺转身准备离开,突然想到问题还是没有答案,“你为什么跟着我啊?”
“我们……我们的队伍无法前进……”
阿诺偏头望着他,“是吗?把手给我。”她看到男子迟迟不敢动弹,觉得汉人真是别扭,于是爽快地执起对方的手掌,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之中,男子的心开始狂跳,而阿诺的心早已飞到了一公里之外的道路上,果然,那里的路坍塌了,面前是淤积的河水,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停留在断口处,他们根本没办法过来,一面是河,一面是群山,一面是断口。
“我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跟着我来吧!”她一直牵着方中舆的手快步前进,一心只想着快些赶到断口处,否则这群大汉来的使臣就要在山里过夜了。
方中舆的目光有些痴傻,他一直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多么像他考取功名之前梦寐以求的书中颜如玉啊,他第一次来到苗疆,虽然之前翻看了关于此地的记录,但是却没想到,这里的女子会这么大胆,丝毫不注意男女之别,同时,他也惊讶,苗疆深山之中,竟然存在着这么一位带着仙气的女孩。
失神的一段时间里,转眼就到了一公里外的断口处,方中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之前从外面赶进来,都走了很长时间,没理由女子牵着他的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他当然不知道,阿诺为了节约时间,究竟做了什么,不然,她也不必牵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了,其实他的想法阿诺全都知道,她多想分神告诉他,在苗疆也有男女之别的。
阿诺望着面前的断口,“哦,看来昨晚这里又发生了激战。”别人看不到,但是她却能看到,这断口分明是山中精怪打斗留下的痕迹,狐狸妖怪受了伤从天上掉了下来,不小心给地面砸出了个缺口。
望着渐渐满上的河水,阿诺双手合十站在断口边上,她的嘴里发出阵阵歌声,不一会儿,面前的水面开始结冰,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幕。
一曲终了,阿诺用自己的赤脚去探了探虚实,然后微笑着面对他们,“可以走了。”一群人半信半疑地将马匹拉到冰面上,发现如履平地,于是,一对人马便接着之后的路程而去了。
他们十分感谢阿诺的帮忙,并且对于这类超自然现象感到新奇,但其中一人却始终带着阴沉的表情。
“你是巫女?”那人的语气比冰面还冷上几分。
此话一出,队伍中的人开始渐渐远离阿诺,他们在来到苗疆之前就听说过这里的女巫非常厉害,感觉她全身都存在着危险。
阿诺觉得好笑,明明是从另一片广阔的天地来的,为何目光这么短浅呢?
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没有远离阿诺,他就是方中舆。
他始终坚信,面前的女子却是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她是个好人,她是个单纯没有心机的好人,像她这样的女子,在皇城和皇宫里不多见了。
阿诺一点也不受影响,这本就是一个带着偏见的问题,她相信自己对汉人也带着不同程度的偏见,所以就淡然了,但是看到方中舆始终站在她的身边,也读到了他的内心,当即转过身对他温柔地一笑,“我叫阿诺。”
说完之后,他们面前出现一道幻影,像隔着一层冰面看不清虚实,而睁眼的一刹那,面前的白衣女子已经消失,而身后的断口也没了冰面,变成了波光粼粼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