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那天又是江美丽来找我。快到晚上的时候,王东也过来了。王东说:“要不我出去买点东西,在家里吃喝吧。把王敏也叫过来。”我也觉得这样好一些,家里更自在一些。于是,王东就下楼买东西去了。
吃饭的时候,江美丽就称赞王东的手艺好,菜做得地道。王敏却一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王东就问王敏:“老王今天怎么了,这么沉默?”王敏就笑了,说:“什么事儿也没有,我突然发现,啤酒挺好喝的。”我和江美丽还有王东三个人听她这么说,就面面相觑地,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王敏就又说:“啤酒这个东西太好了,我认为这么好的东西,人是无论如何也搞不出来的,肯定是外星人发明的。”此刻王东会意地笑了,他回身又拿了瓶啤酒,分别给自己和王敏都满上了,然
后说:“既然这样,咱也就别辜负外星人的一片好心,好好享受吧
我是说,即使只有四个人,即使整个晚上都在喝啤酒,但该醉的还是要醉,没什么商量。醉就醉好了,以前也不是没醉过。王敏喝高了,顶多就是躺在我床上骂东骂西的,不伤人,但江美丽醉了,可真是惊险啊,她话多得不可思议。
王东看着我们三个女的,都有些醉眼蒙昽的,就乐了。他一边忙着给我们倒水解酒,一边往外收拾东西。江美丽就是在这个时候问了我一句。她问陈七走了没有?”一听到“陈七”两个字,王东就站住了,他手上还端着两个盘子正准备往厨房那边去呢,听到这个,他冋头看了我一眼。这个时候我是不好再去阻止江美丽的,况且江美丽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她继续语无伦次地说:“上次,上次他不是说马上要去海南开分公司的吗?你,你又不准他买给你那个、那个聪聪狗。要是我,要是我,哼,买就买好了,不喜欢再卖呗,一转手就净赚个一万多块呢!”
见我一直没有什么响应,江美丽睁了眼睛看我。当她看到我羞愤的表情时她很有些奇怪,一扭头,她看见了正站在那里的王东,江美丽的酒好像顿时也醒了好多。但醒了也没有用,于事无补,既然这样,她就放纵地将身体再次躺了下去,而后又闭了眼睛说:“多大点儿事儿啊,在万隆碰上的,又不是哪个约的。”王东没说什么,去了厨房。
我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江美丽啊。我知道此刻王东在那边的感受,我不跟他交代那天碰见陈七的事,是因为我觉得这不算什么,但就是这不算什么的事,现在由酒醉后的江美丽说出来,就很让人难堪。
10点左右的时候,王东打车送她们两个走。过了很久,王东也没上来,我就很奇怪。我从北阳台上探头,试图从那黑
暗里寻找到王东烟头闪烁的光亮。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很干净。也可能这一切都是我自身的一个感觉罢了。或许此刻王东正从楼下上来呢。什么都没发生的夜晚是美丽的。我作了一个深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去,企图通过那寂静,打捞到王东上来的声音。但是,太像一个阴谋了,我是说那寂静的一切。世界里悄尤声息,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和外部世界自在的隆隆声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以至于电话在紧绷的空气里突然响起来时,吓了我一跳。
王东在电话里说,他直接回去了,不上来了。说完这句话之后,是一段沉默,电话却没有撂。我只好说,那好吧。我能说什么呢?我原来以为王东回来会直接问我在万隆碰上陈七的事儿呢。为了这个,我还特意清理了一下记忆,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总得仔细想一想才好为自己进行所谓的辩解呀。王东是个很爽朗的男人,但爽朗的王东,却始终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他喜欢从那些细节里分辨事物的性质,因此我必须要把那天的细节回忆起来,只有这样,才能让王东判定,到底有没有古怪发生。
事实上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说过的,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尤其是对王东,尤其是有关陈七的事儿。但你知道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你感觉一切都能料理好的时候,一切又都烟消云散了。
我真愿意那是云烟散去啊。但此刻王东的沉默告诉我,这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这种沉默背后,掩藏了更多的敌意。
我说,那好吧。说完之后,我也没撂电话。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你在吗?”我感觉王东在电话那边用力吸了一口烟,然后又放松地吐了出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利于解决问题。我们是太平淡了吗?把这种无中生有的事也当成了问题。我就无声地笑了。可能是我的这种无声的笑缓和了气氛,我感觉王东
也好像比先前柔和了一些。“那你就早点休息吧。”王东说。我也说:“你也回去吧,外面挺凉的今晚。”就是这样的,由于误解,我和王东之间突然变得相互客气起来,客气得像一对势均力敌的对手。
放下电话之后,我就一直坐在电话旁边没有动,我觉得,按王东以往的脾气,他应该在二十分钟以内再打电话过来的。
我在这二十分钟里,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又翻了一本杂志看了几眼。我先是守在电话旁等工东的电话打进来,后来,我怕那电话突然响起来,声音太吵,于是就端着那杯茶坐到沙发上去。我就在阳台、沙发和电话这三个点之间来回折腾。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呵呵。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说实话,这种冷笑很能打击一个人的情绪。我想,应该是王东也跟我一样,突然感觉在这样的一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上纠缠不休,很没智商很无聊吧,所谓的豁然开朗了,才决定不打这个电话了的。呵呵。我又笑了一下,其实,像这样的一下子就想得这么开,也很无聊的啊。生活掩藏在琐碎之间的光芒有时是必须要从琐碎中去发现和体会的啊,不言传的。
既然这样,那我要洗洗睡了。我对着那个电话说了一句。说完连我自己都觉得委屈了。
半夜的时候,我是被尿憋醒了,我觉得。我醒了之后,却并没有立刻起来,我感觉屋子里有一种味道。是香烟,而且是那种熟悉的香烟味道。
我躺在床上小声问了一句,王东,是你吗?问完之后,并没有人回答我。我就继续躺在那里想了想,也许是我的错觉。
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正想着,外间的灯忽然亮了。王东说,我怕吓着你,没进去。说着,他就走了进来。走进来之后的王东靠在门框上,由于他此刻是背对着微弱的光线,所以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倦。刚刚从我这里走出去时,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会儿工夫儿,就疲倦成这样了?王东直奔主题:“为什么你就不能离陈七远一点呢?难道你只跟一个男人谈恋爱就那么困难吗?”没等我说别的,王东又说,“我承认,陈七人不错,可是再不错,你也不能这样吧?”说完,王东就那样看着我。王东看着我的时候,说实话,我还想在这个问题上辩解几句,但后来,我一下子发现,辩解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我根本无需为自己辩解什么,我没做错什么。于是我从床上懒懒地坐起来,拢了一下头发,这个时候我仍然没有与王东的目光对视,而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王东就低下头去,用手挠了挠头发,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是我太过敏感。我一直想,给你时间,你会渐渐地忘了那些往事的说到这里,他立刻又抬头嘲笑我说,“没想到你是太恋旧了。”说完他好像怕我听不懂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你这样做是最不重感情最不恋旧的,因为你对谁都不是真的。这不公平。”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对王东说,那天我们只是偶然遇上的,并没有什么的。王东会反问我,那上次呢?大上次呢?以前呢?你的软弱都是偶然的吗?这样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不是交流的态度。
“是不是说,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就不能再跟其他男人成为朋友了呢?”说过这句话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是授人以柄了。果然,王东立即乐了。他一边乐,还一边乐得好像感觉我已经完全无法沟通了似的把头扭到了别处去,仿佛我是个天大的笑话。乐够了,他才走过来,用手给我往上拉了拉被子,然后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说陈七是把你当成朋友了吗?麻
烦你回忆一下,每次陈七见到你,都是拿朋友的态度和身份跟你说话办事的吗?”
我真的就歪了头,认真仔细地想了想。显然我的这个样子又让王东忍俊不禁了。他伸出大手一把将我拽进了他怀里:“你呀!别跟我装蒜了!我太了解你了!唉!别总那么心软,让他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好不好宝贝儿?”
每当王东这样搂着我的时候,我就对王东和王东对我的爱情,深信不移。
“可是,可是我该怎样对待他呢?是不是见了面就冷若冰霜呢?是不是见了面就一定要不理不睬呢?”
“最好不见面。见了面也最好简单地打个招呼就走,也別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话、对他微笑。你知道你自己冲着人微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那我该怎么做?形同陌路吗对他?”然后我又强调了一次,“你是说,要我跟一个我曾经喜欢过的人,形同陌路?你确定吗?”
王东想了想,而后有些矛盾地做了一个手势,才又说:“那也不是。但至少你的态度应该坚定点才对吧?”他看着我说。
或许王东说得对,我对陈七的态度始终都不够坚定和坚硬。可我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坚定和坚硬地对待陈七?难道陈七真的伤害过我,或者伤我至深了吗?倘使真的那样,我倒释然了呢。
那天是个早晨,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先前王东已经打过电话了,他告诉我赶快起来,过一会儿他带早点过来吃。放了
电话后,我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所以当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我又以为是王东呢,就很是不耐烦地接了。我说,好了好了,马上就起来了,真够磨叽的你啊。但电话里传过来的,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问:“是艾姑娘吗?”我就睁开了眼睛,并且嗯了一声,算作肯定。那个声音又说:“艾姑娘,我是陈七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我有个事情通知你一下,请你不要太激动。”
我是说,我现在一点也不困了,人也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我问:“发生了什么事?”问完这个之后,我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于是我的心,就开始突突乱跳。那个声音说:“没什么的艾姑娘,你也别太着急,其实现在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一切还都在进行中。”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就是真的有什么情况发生,我也希望你能挺住。其实我原来也不打算通知你的,陈总早就跟我说过你的身体不大好。”我很不礼貌地打断他:“你快说,到底怎么了?”我感觉那个人还想试图解释点什么,我焦急地说,你现在不要再给我讲别的,你只说陈七,现在他人在哪里?
医院。什么原因?车祸。现在情况怎么样?昏迷,抢救中。医生怎么说?医生说家属要有思想准备。
撂了电话之后,我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干什么好。后来,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抓过电话开始打出去。
王东说,进犀再说吧,我在楼梯上呢。
我对王东说过这事儿之后,王东什么话也没说,也没做任何表态,他一直走进厨房,然后就没再出来。
等他弄完了那些豆浆出来的时候,嘴上是叼了一支烟的。那烟叼在他的嘴角上,因此他看着我时实际上是眯缝了眼睛的,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就只能坐在沙发上,望着他。我感觉,此刻因为我脸上毫无表情,我自己都觉
得挺尴尬的。王东走过来,问我要了陈七的电话,他站在那里按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王东说,手机是关机,并不是占线。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这个时候,陈七的手机关机和占线之间的区别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