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看着我说,手机碎掉了,才应该是占线的声音。我好像有点反应过来了。当我反应过来王东的意思的时候,我就换了一种蜥蜴的颜色看着王东。王东说:“不是我小人之心。你也用不着用这种眼神儿看我。”说完之后,他低头从我眼前的茶几上拿了打火机,一边将那支灭掉的香烟重新点上,一边说:“你不了解男人。”
我觉得无论如何,王东不该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样的话。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我要是王东,我能说什么,怎么说呢?
但我还是有些不满意他。王东就站在外间大声说:“你进屋也没有用,问题没解决,进屋摔门也没有用。”
的确是这样的。我在屋子里还是不知道做什么好。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是不是就叫做焦虑呢?后来,我听到王东站在那里往刚才打进来的那个海南的电话里打。您贵姓?噢,马哥。马哥你好,我是陈七的朋友,我叫王东。现在陈七的情况怎么样了?噢。噢。这样啊。那肋骨手术应该不是问题吧?危险?危险是肯定的啊,但我觉得海南的医疗条件应该比我们这里要先进的啊?那倒是。那好,那好。那先这样,联系着,好,丨再见。
撂了电话之后,王东并没有立即进屋里来。由于先前的那些原因,我也不好立刻就出去跟他讨论这个事情,因而,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工东说,先出来吃东西吧。不管怎么样,都得吃东西不是?他的这种语气,像似在安慰一个陈七的家属,我就乐了。
我说,王东,你好没意思。王东也乐了。王东说,是,我没意思。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还在王东。即使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他首先考虑的仍是我和陈七之间的往事,而不是我、他还有陈七之间的这种朋友关系。
是我放得太开了吗?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很着急,急是急,但我却无法确定自己该怎么做。如果我和陈七之间还有那一层关系,或者说,还有那样一种感觉的话,那我根本就不会跟任何人商量这个事情,直接就过去海南了。有什么好商量呢。但现在不同了,我要与王东商量一下的,看怎么样最好。
王东说,随便你好了。说完之后,他并没看我。过了一会儿,他又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怎么感觉这个事情来得这么蹊跷呢?为什么?我问。不知道。那凭什么感觉不对劲儿呢?我有些诧异地问。直觉。王东说。
王东临走的时候,扔下一句话:“你考虑考虑吧,无论去还是不去,都尽快作决定。”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问王东那句话,很可能我是随便那么一问的,但问完之后,我才发现,那句话问得多好啊,它让我一下子发觉,王东真的是有很多优点的。
王东一边往门那边走,一边扔给我一句话,你考虑考虑吧,无论去还是不去,都尽快作决定。随后我就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我说:“那你呢?”王东没回头,但却站在那里想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
王东说“不知道”,在我看来,他已经动摇了。或者说他
有妥协的意思了对我。不像刚才那样只一味地想到我和陈七之间的问题了。很显然,现在他有些矛盾,除了想我和陈七之间的问题之外,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和陈七之间还存在着那一层相对尖锐的朋友关系。因此,我觉得王东实在是一个善良的、有着诸多优点的人。
如果王东不是这样,比如,他要是说,不管怎么样,你就是不许去海南。那我就真的不去,顶多我会觉得自己不念旧,不仗义罢了,心里也会难过一阵子,但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你不可能面面倶到的,所谓得失,都是一瞬间的辨证。但如果他说,你去吧,即使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没有前置没有后缀,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立刻就起程,去了海南,知道了情况,对朋友陈七也是个安慰。但现在,你知道的,却是这样,王东他诚实而平静地说,他不知道。忽然地就把这样一个问题推给了我。关键是,我看得出来,王东此刻也的确是处于矛盾状态。是不是心地善良的人,做事儿总爱这样瞻前顾后的
我就一个人开始在屋子里转开了。看起来是多么简单的一个事情啊你说。但正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让我举棋不定。
如果我真的去了海南,见到了陈七,他当然会觉得很安慰,但这势必也会给陈七造成一种错觉,让他觉得,我与他之间还是有些余地可以缓和的,这根本就违背了我的原意。而且,我千里迢迢地去海南看望陈七,王东会怎么想呢?或许他能够以朋友的角度理解陈七,但我敢肯定,他不会原谅我的,我为什么要让我爱的王东不自在呢?
但现在假如我决定不去海南了,那我会安心吗?我估计王东也会于心不忍的吧。
我甚至有些天真地想,有没有可能王东和我一起去海南看望陈七呢?想到这里,连我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了。真亏你想
得出!我对自己说。
后来,我想开了。去好了。不管怎么说,陈七是我的朋友,这个朋友刚刚失去了儿子,他在海南那个陌生的地方,举0无亲,现在他又遭遇了车祸。
拿到票之后,我给王东打了个电话。我说,我马上要去桃仙机场,下午1点45分的飞机。王东并没有说什么。我觉得他没对我说什么,不是说他觉得没必要再跟我在这个事情上有什么探讨了,而是说,我感觉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在这个事情上的想法。所以他只是说,那好吧,这样也好。然后就撂了电话。
快到10点钟的时候,我带了简单的一点行李,坐上了专门去机场的中巴。我太累了,刚刚跑得太久了可能,上了车就开始睡觉。
下车的时候,机场外面的空地上到处是白花花的阳光,我就眯缝了双眼,想适应一下周围的环境。
办理了各种手续后,在等待登机的这段时间内,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并没有随手去翻看那些杂志,而是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周围有什么异样,也就是说,我毫无预感。我记得我当时想的是,陈七现在是什么状况呢?
我一直有个愿望,等到我老了,我还是要跟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在一起玩儿,在一起喝酒聊天撒娇儿。因此我总希望我的朋友们个个都健康长寿。我特别爱看冯小刚导演的那个《不见不散》的片尾部分。刘园和李清都老了,但他们都还非常确定地爱着对方想念着对方。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的。那好像就是我的将来。
可现在我的朋友陈七,正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这可真够让人难过的啊。我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并用手揉了揉眼睛。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王东正坐在我面前,他背了个大包,笑着对我说:“我是怕你一个人走丢了。”
因为我和王东不是同时办的登机手续,所以座位并不在一起。中间王东两次从座位上离开,借着去洗手间的空儿看了我几眼。我一直朝着王东微笑,我觉得,那个时刻的王东,真是太帅了。
后来,我也去了趟洗手间。在镜子里,我望了自己一眼,忽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跟王东在一起坐飞机,两个人同时飞行在离开地面这么远的空气里。想到这里我就笑了。同时离开地面这么高的高空又能代表什么呢?
18点58分,飞机降落在海南的美兰机场。下飞机的时候,我的心情并不是很沉重,而是很紧张。我甚至对躺在医院里的陈七的状况做了最坏的打算,因而我看上去神情有些紧张。王东看了我一眼,然后拉住了我的手,说,别紧张宝贝儿,我在这儿呢你用不着那么紧张的。王东的这句话,对我起到了镇静作用。可不是吗,我左侧的王东,人高马大的不说,他还非常爱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你说?
快走到舷梯尽头的时候,我感觉王东的手,完全是下意识地捏了我一下。那一下捏得很疼,也很突然,所以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哎哟了一声。一抬头,我就看到了正等在那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戴了一副墨镜,手捧了一大束黄玫瑰,见到我和王东下来,那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有尴尬更有遗憾。
非常奇怪的是,只要我们三个一碰面,那种可怕的沉默和僵持就会出现。此刻就是这样,当那种沉默再次出现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虽然他们两个在两分钟前已经热情
地握手寒暄过了,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此刻重新陷入这种沉默。但我觉得,作为事件的主角陈七,他总该解释点什么才对吧?哪怕不是对我,对王东他也总该说点什么才好吧?但是,你知道的,什么他也没说。如果我要是一个聪明的女人,那我也不会再刻意说什么,完全地就当作这个事情没有发生,一切都按来海南看望朋友的心态和程序走。那样的话,我估计他们两个大男人谁也不会再纠缠这个事情,也就是说,大家完全有可能形成一种默契,共同掩耳盗铃地完成这场闹剧。
但是,我不是那个聪明的女人。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关键是我不仅脑袋不聪明,而且脾气大性子还很急。我用左手非常不屑地碰了一下走在我左侧的陈七。我说:“陈七,你过了啊!开这种玩笑!”一边说一边还把手腕子伸到他面前,“从昨晚开始到现在,我血压都快220了,心跳也直逼170了!你还站在这儿跟我扮酷呢你,还戴墨镜你!”说着我一把拉下了他的墨镜,又接着说,“刚才我在飞机上差一点昏厥我!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的?”说着说着,我还真来气了,鼻尖上都看见晶莹的汗珠了。陈七也有点出汗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王东在旁边的原因。但陈七还是坚持说:“其实我就是想让你、你们过来玩儿几天。春天的海南很漂亮的。”见我仍然瞪着他,他就又说:“不是怕你们推托吗,才出此下策的。行了行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他很是有些尴尬,就回过头去冲王东说,“就是想让你们过来玩儿,没别的意思。”王东就笑了,而后,他摆了摆手,指着我说:“我是怕她一个人坐飞机不行,才跟着赶过来的,她最近头晕得厉害
陈七立即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故意紧张地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会经常头晕呢?还有别的症状吗?”我看着陈七,但我还是不准备给他任何机会。我一针见血地说别跟我这儿
打岔啊,现在我说你这个事儿呢!甭跟我往旁的上扯!”我一边说,一边还真事儿似的隆重地等着陈七回答。陈七立刻又矮了几分,脸上又努着笑说:“说了你也不信。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们过来看看,这两天还有一个凡丨高作品的世界性巡回展。”此刻,陈七又侧过脸去对王东说,“你们正好有机会好好看看。”王东就更乐了,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陈七的肩膀,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完全可以好好地邀请我们嘛,干吗非要制造这种低级的效果呢?”陈七听了我的话之后,有几秒钟,看起来有些疲惫,但随后,那疲惫还是迫不得已地化成了笑容。这个时候,王东扭过脸来,一本正经地对陈七说真把她吓坏了,一宿没睡,心脏病都要犯了。”说着说着,他还真的从自己身上摸出了个救心丹给陈七看。哈,这孙子,真能搞怪,搁哪儿整出个救心丹呢?逮着个机会就雪上加霜地刺激陈七。就王东的这么一句话,显然陈七是深信不移了,因为他再看我的眼神里就多了一层感动在里边。要不怎么就有假戏真作这个词呢,看着王东在那里煞有介事地扯谎,我竟然还配合着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到了酒店之后,陈七说,房间我已经订好了,你们先上去洗个澡,二十分钟之后下来,我在大厅等你们吃饭。
当电梯里只剩下我和王东的时候,那种沉默又出现了。这可有点奇怪了。我站在电梯门的旁边,王东在我左侧后方的角落。我能用余光从电梯的镜子里看到他的方向,但看不到他的表情,因而也就无从揣测他的想法。说真的,这个时候,我也很尴尬。这叫什么事儿啊你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跟陈七同谋呢。百口莫辩,黑白难分。
我看到电梯上方的红色数字正慢慢跳动。快到11楼时,王东从后面搂过我。我暗暗松了口气。我非常感谢王东的这个
动作,真的,他的大手揽过我,一下子就把我从我自己的深渊中解救了出来,我又成了那个清白的我白己。
我又成了那个清白的我自己,这完全要感谢王东的这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