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微微一笑,忽又想起之前折兰夫人说的,“你劝莫前辈替小雪诊治,再劝他与小雪完婚”,她其实理解折兰夫人,也理解这桩婚事。自她知道有孕,又遭遇玉杏画之变后,愈加明白她与折兰勾玉在一起,会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她知道折兰勾玉一向要求完美,正娶大婚,他想给她一切她该得的幸福与荣耀,可惜,现实不允许。
她不是不介意,只是心里,孰轻孰重,她甚是分明。
“你真让我娶她?”她不吃醋不妒忌不反对不难过也就罢了,竟然还支持,还主动说服他娶别的女人。折兰勾玉觉得自己很受伤。
她拉着他手,细细把玩,浅浅笑:“兰陵虽不如金陵玉陵,不过它本就属于折兰家族,理应由你执掌才是。”
他的手反握住她,听她继续娓娓道:“不过一个虚名,于大家都有利。她久病在身,明知这一切还执意如此,就当全了她的心愿,你实现最初的打算,长辈们都皆大欢喜,一举三得。我知你想给我最好的,可有时世俗的鸿沟跨越不容易,我们不妨先避一避。这桩婚事,你觉得对我是种伤害,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只要你不变心,我会等你。”话至此一顿,她眨着眼睛,说不出的狡黠,“不过你身中月见半魂,做某些事会传染,所以,不能去害人哦!”
还是介意的,折兰勾玉想。而且,她再了解他不过。
婚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向晚安安静静呆在主院,一种世外桃源的怡然心态。偶尔身体会有不适反应,莫前辈前脚后脚地跟在她身边,反反复复唠叨那几句:“话说我行医几十载,还是第一次照顾孕妇,也从未替人接生过孩子。”
每当这种时候,向晚总是笑:“到时就麻烦前辈了。”
她是无妨的,前世的记忆搁在角落里,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她无妨,自然有人有妨,有妨的人非折兰勾玉莫属。
“接生的事,就不劳前辈了。”
莫前辈老脸一红,争一句:“胡小子,你师父一点没说错你,什么事都比人想得复杂。”
向晚轻笑出声,安慰道:“前辈莫要理他。你方才不是说我若生的是儿子,你就收他为徒么?”
“对啊对啊,我的衣钵全看你肚子争不争气了。”一说这事,莫前辈就兴奋得满面红光。
向晚又笑:“若是闺女呢?”
“这……”
“不能这或那的,是闺女你也得收她为徒,不然我可不依。”她笑,拿莫前辈调侃,“前辈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子,不配当前辈的徒弟?”
莫前辈一怔,慌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那我当前辈答应了啊。”向晚眉眼盈盈,偎在折兰勾玉怀里,说不出的柔美温婉。
午后的阳光温暖惬意,花园里已有春天的味道,不知不觉二月天了。钟离开始去学堂上学,而微生澈,自从她怀孕后就再没看到过他。一贯的来无通知,去无告别。
或许他只是没与她告别。
他自是不会与她告别。
大婚定在三月三。
二月末的时候,乐正礼急匆匆赶来玉陵。他来参加婚宴,顺便为了逃避某些事,早来了几天。
恰折兰勾玉与向晚去了杏花林,乐正礼晚到一步,在侍卫的指引下,又急吼吼赶去杏花林。
子墨的速度非凡,加之向晚有孕,与折兰勾玉一道坐的马车,两人刚到山脚下车,远远地见一骑飞驰而来,待到近前,不是乐正礼还有谁。
“表哥……小晚……”飞身下马,气势不凡。
折兰勾玉忍着怒气揽着向晚瞬间退到丈外,才没一掌将一时犹不能止步的子墨当场击毙。
“呃……表哥……”
折兰勾玉拉着向晚转身上山,扔下一句:“小晚已有身孕,你仔细着点。”
乐正礼顿时回不过神来了。他只知表哥大婚,却不知向晚有孕。等等,向晚既有了身孕,表哥怎么还和别人结婚?
“表哥……”
向晚示意折兰勾玉先行,她落后几步,与乐正礼并肩,笑道:“婚事,也是我乐见其成的。”
“小晚……”
“有你这声抱屈,我已经很感动了,别让我觉得错过了良人。”她笑,有调侃的味道。
乐正礼脸上一红。他觉得,向晚又与上次不同了。所有人都在慢慢转变,是变得越加成熟,还是变得屈从现实,谁又能分得清楚?就像他,借机逃离来玉陵,回去后同样要面临大婚的问题。
“有心事?”
他讪讪一笑。向晚总能一眼看穿他心思,历来如此。
“说起来,今年你该大婚了吧!”她感慨,低低叹口气,因为想到金三佰。
乐正礼沉默。她扶着他胳膊,小心地往上走,似自言自语:“你在为这事烦恼么?”
他浑身一震。她淡淡安慰,声音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如果心里有结,就去找她吧,有什么事面对面说清楚,免得他日后悔。是错过,是继续,且看天意,看缘份。”
甚是显浅的道理,贵在她历来的不卑不亢与波澜不惊,清清淡淡的,别有一番透彻韵味。
他虽明白道理,却心有犹豫。如今被她轻轻一点,忽然就有了勇气。乐正礼侧头定定看她,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从小到大却一次又一次给他柔韧而坚强的力量。
说话间,已至杏花林。
向晚松手,缓步走近,展颜。
这一处杏林,是她最爱的秘密花园。而今正是杏花时节,有别与之前,这次她甫站在杏林口,无风裙裾飘飘长发飞扬,万千杏树,竟在瞬间悄然绽放。
饶是折兰勾玉不是第一次见此,仍是惊住。而乐正礼,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
向晚心里也是震惊的。她未用仙诀,这回杏花仙子的迹像愈加明显,简直到了不能忽视、无法遮掩的地步。
这不是好事!她心里泛起阵阵不安,一时竟不敢移步入林。
“小晚……”
向晚茫然转过头,失神间也没听清是折兰勾玉唤她,还是乐正礼。她手紧握成拳,拼命忍着才没尝试仙法之力,身体却明显感觉回到了天界时,轻盈得不行。
“怎么了?”折兰勾玉皱眉,向晚的脸色很不好。
向晚摇头,她让乐正礼替她折几枝杏花,看着他入林,方低低道:“无妨,可能真如你所说,玉杏画碎了后,总觉得异常,难道此前我真是被镇了三魂,如今魂归,杏仙的身份愈发明显了?”
他眼眸一深,虽不知她此前被贬前因后果,更不知七世丧命婚嫁之事,只是向晚若真曾被灵玉镇了三魂,只怕事情不简单。如此一想,他也不免有些忧色:“既是被贬,又怎么还会留有仙法之力?
向晚摇头,亦不明白。
“小晚?”他漂亮的眼眸蓦地半眯,用力握着她的手,不让她的视线有丝毫躲避,“你在担心什么?若是你恢复了仙法之力,又会如何?”
向晚心一颤,摇头:“我也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当初玉帝只说她被贬下凡,再次修行。可怎样才算修行?修行的终点在哪?修行的结果是什么?她一概不知。
“你害怕回天庭?”
他看到她眼里的惊色,愈加肯定:“为何不能动情,不能婚嫁,不能破封印?”
“师父……”她眼里的惊色更甚。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一早知道自己的身份,相信钟离梦中珈瑛大师的告诫,并谨为遵守,一丝一毫都不肯出了差错。你该是明白原因的,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愿告诉我?”话至最后,情绪激动,他手抚胸口,脸色一阵泛白。
“师父……”她一惊,伸手去扶他。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她不想他伤心难过,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害怕告诉他一切,会加重他负担。他已身中月见半魂,情况很不好,她不想他多担一份心、操一份劳。
“小晚……”他伸手摸她脸颊,淡淡安慰,“我没事。”
只是这淡淡三字,蓦地让她情绪失控,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她不该如此。她一向明白的,不该以这种自以为为他好的方式,隐瞒他真相。他不是一般的人,想瞒也瞒不住,她愈遮掩,他愈担心、痛苦、猜忌与不安,这才是对他最不好的。
不知不觉,他已对她坦白一切,上回问他身体,三年五载,他亦从不忌讳,为何轮到她,反倒不明白这理了?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流的是泪,也是这段时间的惊与怕,“我不该瞒着师父……”
告诉他,与他一起承担,何尝不是件更好的事?
不远杏树下,乐正礼手执几枝杏花,远远地看着折兰勾玉与向晚。
他当然不再年少青涩,知道向晚遣他去折杏花,不过是有些话只能说给表哥听。只是这样哭泣的向晚,依然让他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