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下的两人又在神神叨叨了!
三年,整整三年!哪里不能谈天论地,哪里不能把酒品茗,哪里不能抚琴对弈?修仙殿这么大,这两个人为什么非得跑她的一亩三分地来,每天都要这样那样的折腾她一下午?
她是不是仙胎,她爱在枝头呆多久,那是她的自由好么!
“啧啧,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那个老的在说话。向晚心里哼一声,知道他又要扯上她了!
果然,那每天都要在墙角下数一遍日子,仔细留心赌约时间的人,一派糊涂过日子的口吻:“玉央公子,一晃眼好像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啊。”
那叫玉央的年轻人,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悠悠道:“珈瑛大师……”尾音拖得长长的,等珈瑛大师等得不耐又要开口,他才不疾不徐地说完下半句,“大师你修为高深,福寿无边,其实不用这样掐着手指头过日子的。”
那珈瑛大师当场跳脚:“你上回不是说这朵杏花是天生的杏仙胎么?三年之期已过,它还杵在枝头没动静呢!”
向晚很受伤。
她这样把自己晾在枝头三年,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尊他这个老嘛!
当初玉央用那把破扇子指着她说她天生仙胎,是谁死活不肯信?眼力不如人就罢了,还学人家打赌,三年为期,看她能不能落地成仙。早知他会这样说,她一早滚下来修仙了。
“大师原来是说这事啊……”玉央笑得风雅无双,折扇朝天一指,“午时刚过,日头还挂着呢,大师你太心急了。”
的确,还有小半天才算三年整。直到这刻,向晚的心还是向着珈瑛大师的。
两人又聊了会,继续下棋。
日光晃晃,天有些闷,挂在枝头三年有余的向晚开始百无聊赖的打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向晚猛然惊醒时,满身的湿意。
呃,下雨了?
向晚往下一探,只见墙角的棋桌边,玉央一手执伞,白衣如雪、青丝如墨,正看着她,淡淡然笑着。
这一幕很美。
向晚困惑。用美来形容男人,并不合适。但用在这一刻的玉央身上,再完美不过。他仿佛从画中走来,又仿佛刚刚入画,与周围的景色融成一幅轻烟淡水的画卷。
向晚犹沉醉在这一幕里,就见玉央一步一步,视线不移,朝她缓缓而来。
向晚不知怎么地,竟隐隐紧张起来。她很想斥他一句“看什么看”,可她现在还是朵杏花呢,怎么开口说话?
玉央跃至墙头,在她身边坐下,执伞的手移至她上方。
向晚顿觉莫明其妙。
他漂亮的眼眸看着她,似能一眼看到她杏花背后的灵魂,笑得温柔。
向晚还没弄明白他此举何意,就见他一手缓缓伸过来。
他这是……想摸她?这个念头闪现,向晚直觉反应高于一切,一骨碌地滚下树枝,落地化为人形。
珈瑛大师久不见玉央回屋,撑着把伞出来看看,恰好看到这一幕。
小小的杏花盘旋着飘落,在触地前散发出浅杏色光芒,从柔和到眩目。珈瑛大师抬手一挡,待定睛再看,只见前一秒还坐在墙头的玉央,已然站在小杏仙身边。
油纸伞下的身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一个一袭白衣,一个浅浅杏红。珈瑛大师怔在原地,手中的伞摔在地上,目瞪口呆地听那伞下的一大一小开始交流。
圆滚滚的浅杏小人儿仰着脸,怒目瞪着玉央,老气横秋:“你使坏!”
“没有。”
“那你刚才伸手干嘛!”
“遮雨。”
狡辩!向晚愤愤转头看不远处的珈瑛大师,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没事乱跑,输了活该!”
她多尊老的一朵杏花,辛辛苦苦在枝头忍了三年,最后关头他竟然不看紧点,让玉央这个小人有机可乘,害她多年坚持毁于一旦。
早知如此,她一早就下地玩了。
珈瑛大师看着向晚,觉得自己没晕倒真是奇迹。
没想到这朵杏花真是仙胎!而且她刚落地的仙胎身量虽小,俨然却是个小大人模样,竟还知道他们的赌约!
敢情……这些年他和玉央在墙下的侃天海地一字不差都落进她耳朵里了?
向晚气呼呼地走进修仙室。
修仙室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向晚是仙胎,若论出身,仙胎在天界众仙中最为尊贵。传闻有此出身的,在天界尚不足千分之一。仙胎体内有股与生俱来的神奇力量,对他们来说,修炼是种本能,天分更非一般仙者能比。仙胎进修仙室,是天经是地义,任何人都阻拦不得。
向晚夜以继日地在修仙室里修炼,玉央则日日探班。看着向晚飞速成长,套用珈瑛大师的话说,颇有些老怀欣慰。
半年后,向晚脱胎换骨,初具花仙风范。
玉央贵为三界定央珠,日日嵌于玉帝冠冕上,身上又有玉帝精血,自身修为仙法远胜天界一般仙尊。他以元神四处走动,幻化的人形几乎与玉帝一般无二,虽玉帝抱着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玉央的活动范围基本不出灵霄殿,以及与灵霄殿相邻的珈瑛大师的修仙殿。
这一点向晚不知。她从未见过玉帝。
那时玉央与珈瑛大师日日在修仙殿后花园谈天论地、把酒品茗,或抚琴对弈。仙尊身边有些个灵物或小童颇为正常,向晚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偶有人见,也因着她历来的内敛沉静,一时未被人发现仙胎身份,亦无人过问她的来历。
向晚进修仙室的时间日短,夹在他二人中间的时间日长。他二人倒不介意,起先向晚更多的是旁听旁观,后来渐渐地也会加入他们的讨论。
然后,珈瑛大师很快发觉自己成多余的了。
“丫头,落子无悔。”
“……”彼时向晚已经半大人高,头发高高束起,浅杏红衣裙,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可是,她说出来的话一向不娇俏可爱,“我刚才有落子么?”
她身后的玉央合扇,佯咳数声,淡淡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珈瑛大师眼睛都瞪圆了:“我说玉央,她刚才明明落子悔棋,你一直看着棋局,怎么会没看到?”
“哦,是么?”玉央折扇一开,悠哉哉摇几下,笑得无比真诚,“可是我真的没看到。”
“大师……”向晚执子重新落下,坦然又镇定,“你眼花了吧。”
说完抬头冲着他笑,比玉央还真诚的样子:“别担心,等下让玉央替你配一味清火明目的丹丸,服下就好。”
“小晚就是乖巧懂事。”玉央摸摸她的头,赞不绝口。
直到很多年以后,后知后觉的珈瑛大师才知自己有多迟钝。分明那时已有眉目,他却一直没有发现,光想着他二人一鼻孔出气,压根没往私情方向猜。
“丫头,丫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开始是向晚跟在珈瑛大师与玉央屁股后头跑,很快变成珈瑛大师跟在向晚屁股后头跑。
向晚停步,皱皱鼻子:“没空。”
“就下一局,一局……”
“你找玉央去。”
珈瑛大师的老脸瞬间垮下:“他要是肯,我也不会找你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向晚的棋艺愈见精湛,同时她的“落子有悔”也愈见无耻。刚开始是落子后即刻后悔,现在是一悔悔几步,棋局还得退回去。
而且自从向晚学下棋后,玉央就只在一旁煽风点火,再不肯跟他对弈了。神仙的生活要有多无聊就有多无聊,他找不到人,只能将就。
“那我更不能和你下了。”
“为什么?”
“你棋艺太烂,每回都输,他不乐意,我也不乐意。”
“丫头……”珈瑛大师很受伤。就算她是个仙胎,可她在他修仙殿享受吃住修行一条龙服务,怎么能说出这种伤人的话来?何况伤的还是他这个老人家!
“我有事,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潇潇洒洒。
“哎,丫头……丫头……”珈瑛大师追之不及,遂在她身后大喊,“你要是不悔棋,未必能赢我!”
向晚停步。
珈瑛大师乐颠颠的几步赶上,笑逐颜开:“怎样?不悔棋下一局试试?”
彼时向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看着珈瑛大师,眉眼弯弯:“要是不悔棋也赢你,你当如何?”
“你说如何就如何!”
“这样……”向晚看一眼不远处摇着扇子悠然踱步而来的玉央,笑得愈发纯良了,“若是我赢了,你便将他手里那把破扇子借来给我玩玩。”
“他?”
向晚的下巴朝玉央一抬。
珈瑛大师跟着看去,为难了。
那把破扇子,玉央可是日夜不离身的。乍见也没什么稀奇,有次他纯属无聊想借来一观,不料竟被拒绝,自此后他就发现玉央对这把折扇宝贝得紧。偏他后来几次三番使计都没能得逞,最后也就渐渐地死心了。
向晚出现后,他横看竖看都觉得玉央对向晚好得紧。他之前不止一次怂恿向晚开口,看玉央会不会破例把折扇给了她玩,结果这小仙胎精得很,不仅不上当,竟然还反过来怂恿起他来了!
“那算了。”
“哎,别,别!”
向晚挑眉看他。
珈瑛大师怒了,一看小丫头这表情,他就知道她心里定在鄙视他:“一言为定!”
玉央全不知情,站在向晚身边摇着他那把破扇子看两人下棋。
刚才向晚跟他说她今天不悔棋,他一笑置之。多少年的习惯,哪是说改就改的。没想到她紧跟一句说要是她不悔棋赢了珈瑛大师,他当如何?
他当如何?她想他当如何?从始至终他就是个旁观者嘛!
可是,他看着她那双半月明眸黑黑亮亮、满是期待地看着他,竟然很不淡定的中招了。
这小丫头一定是故意的!可惜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不悔棋的向晚轻松赢了珈瑛大师。
不止珈瑛大师傻眼,连玉央也怔住了。
他们一直以为,此前向晚是以悔棋取胜。眼看着要输了,她就耍赖悔棋,这样能不赢么?没想到,向晚的棋艺竟比珈瑛大师还高!
向晚淡定地收拾棋局:“大师,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