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更是驻有重兵,城大人多,而陈留太守邳彤是远近闻名的强硬人物,善于治城,是以陈留郡一向兵乱少有。
当然,这也是因为陈留郡所在地势平阔,才会少了许多山贼盗寇之类的。在这里的百姓虽然同样要负担极多的苛税,但至少还勉强可以维持下去。
百姓的要求其实不高,其纯朴的思想之中,只要自己的日子还能过得去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也都相对安稳。
在这难得安稳的地方,进城却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战乱太多,这让陈留太守也有点担心,谁都不想让奸细混入城中,因此,没有在城中相识的人或亲戚,是不可以进城的。而且,还要报上自己想要找的人,如果有此人的话才可进城。当然,还要准确地报出这人的住址,可见盘查之严。
不过,如果你有大把银子够大方的话,也同样可以进城,你可以是商人,交了入城税的商人。
即使是再好的官也管不了这些,是以守城门有时候是个苦差,有时候也是个福差。
林渺便是这样的商人,有钱,有势,还有派头,说起话来很有一套,这些守城的官兵爱听,而且还有点害怕,所以他们进城很轻松。
林渺身边的人不少,而且很有气派,出手大方,便是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一群改了装的逃兵也走了运,混进了城。
这些人当然颇有些感激林渺这一行的近十人,不过,林渺并不在意这些。
陈留是个好地方,这一点林渺并不是第一次才知道,但是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前来陈留,他在想,小刀六和姜万宝肯定不止一次前来这里,至少也比他先到过此地。
姜万宝和小刀六确实是极精明的生意人,有着很好的眼力,是以如果真有好地方,他们一定不会放过的。
在陈留,自然有小刀六的生意,中原地带,几乎每一座大城之中都少不了有小刀六的插手,尽管小刀六已经很有钱,只是这些钱多已投资到了各个行业,而这些投资的地方也正在大量地回收金银。
小刀六与林渺一样,喜欢赌,也敢于赌,是以,他能够用别人从没有试过的方式去投资,去赚钱。
林渺很庆幸有这样两个朋友,一年多前,他还是一穷二白,可今日的他,再也不必愁钱花,出手更是豪阔,许多后顾之忧都没了。
当然,这也应该谢谢湖阳世家的那二十万两白银。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为此,他得罪了天魔门,得罪了刘玄,所付出的也绝不只这些,为湖阳世家挽回的也不只这些,所以他心安理得。
今日的林渺已非昔日的林渺,也不再是昔日孤家寡人的他,所考虑的问题也不再是单纯的。他不能否认内心的压力,正因为这种压力和责任使他不能不好好地开发自己的每一点智慧。
有些时候,聪明是逼出来的,只有在沉重的压力之下,才能够真正地让自己成长,让一个人真正地体现出自己的力量,证实自己的存在。不可否认,林渺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只是在沉重的压力之下,他更擅于将自己的聪明发挥出来。
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而阴魂不散的雷霆威居然没有出现,这使林渺多少有些意外。
那日,林渺伤了玄剑,却出现了那神秘的绝杀,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如果是这人也出手的话,结果确实很难预料,也是防不胜防。
雷霆威已经让人够头大了,而这个人比雷霆威更可怕,仅排在当年十三杀手的归鸿迹和水中无二之后,可算邪派人物的第四大高手。
有人说,当年杀手盟与邪神之间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同属邪派人物;也有人传说邪神和杀手盟的高手曾参与当年长安城与武林皇帝的一战,所以,有人传说,邪神实际上是杀手盟的统领。
当然,传闻只是传闻,并没有人曾经证实过。不过,杀手盟的高手确实都是名动一时的人物,这并不是虚谈。
林渺的体会是切身的!
不过,林渺前来陈留,并不是为了避开雷霆威的追杀,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避开雷霆威的追踪,所以,林渺根本就不用费心去避。他来陈留,却只是想见一个人。
王邑到父城,虽然尚有优势的兵力,但是父城之中豪强和百姓闹个窝里反,与刘秀里应外合,王邑再被杀得大败而逃。
无奈之下,王邑只好奔去郏城,留下五万大军断后,他自己则领人返回颍川。他也已经斗志尽丧,无心再战,而绿林军以锐不可挡的攻势破开父城,抵郏城而驻,被冯茂留下的大军阻住。
郏城虽然并不大,但是若冯茂严守,倒让刘秀一时也攻不下。若绕过颊城去追击王邑的话,则担心王邑再设下伏兵,而陷入被王邑大军和郏城前后合击之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是以,刘秀先在郏城之外稳住。
刘秀自然不急,他知道许多事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发生。也许,是在他意料之中,也许并不是,但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这一切,而杜吴的再一次到来,更增强了他的信心。
燕尾巷在陈留的最北面,自一条安静破烂的小街走进去。
燕尾巷倒是很好辨认,其标志便是两棵横长的古樟树,所以并不难找。
林渺第一次前来陈留,却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过燕尾巷,这条小巷在陈留很有些名气,也许是因为这两棵被人们认为有神灵居住的树,抑或是因为这里汇集了陈留大部分的穷儒。因此,燕尾巷又在陈留被叫作穷儒巷。
林渺要找的人,便是一个穷儒。当然,这个人是否真的穷他并不是太清楚,只知当年父亲说他很穷,从陈留走到宛城,就是为了向他父亲借二两银子。
那时候林渺十四岁,并不小,记人记事都很清楚。当他知道这人走了几百里路就是要向他父亲借二两银子之时,不由大感好笑,也笑了!那人并未恼,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很聪明,是个好孩子。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人印象特别深刻。
在当时,林渺心中也在想,看来这个人真的太穷,比他家还穷,不过,当时父亲还是借了他二两银子,不多不少,就二两!还说是因为老朋友,这才借他二两,别人来了肯定不会借给他。
林渺觉得父亲有点小气,人家跑了数百里,走破了两双草鞋,行了半个月,前来借二两银子,就真的只给二两。如果是他,一定去别的地方想方设法再弄些银子,多给点这个穷儒。可是那穷儒并没有怨言,反而很是感谢,后来父亲死前并没忘掉那二两银子,还反复叮嘱林渺要去陈留找这个人要回那二两银子。
林渺有些瞧不起父亲,若不是因为父亲是个将死之人,他肯定会大发一通脾气。一个好朋友千里迢迢来借了二两银子,至死也不肯忘记,不就是二两银子吗?只走这么远的冤枉路便不止二两银子了。不过,当时林渺答应了,因为这是老父临终的愿望。可是后来他一直都没去陈留,他不在乎那二两银子,更不想显得那么小气,尽管他对那个人的记忆仍然深刻,对那燕尾巷仍耳熟能详,但他心中对当年那个穷儒只有同情,认为自己哪天发财了,说不定去送点银子给这位穷苦的儒生。
如今父亲死了有两年多了,他依然记得那个小气落魄的穷儒父亲临死时的唠叨。是以,他才决定前来陈留看看。
看看那个穷儒,看看那住满了穷儒的燕尾巷。只不过,今日来的意义并不同。
他有钱了,不必再要那二两银子,可是他却感到,那二两银子并不简单,一个千里迢迢专来借二两银子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瓜,但是那个穷儒不疯不傻。那一年林渺已经有十四岁了,十四岁的他已很聪明,熟读了四书五经,学会了吃喝嫖赌,打架闹事,那时候的他便已对天下经学大师、诗书礼仪知晓得很全面,就像那个时候他精通坑、蒙、拐、骗、偷一样。
连他父亲都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奇才,一个不知道学好,老是挨打的奇才。所以,尽管当时林渺只有十四岁,但他看人绝对错不了,那个借钱的穷儒不疯也不傻。
就这样,林渺决定顺路来陈留一趟,他要找到那个叫桓奇的穷儒!
杜吴来的时候总是很神秘的样子,不过刘秀并不介意他的这种表现。
一个喜欢把自己扮成很神秘的样子的人肯定有点手段,一般人根本就无法让自己更神秘一些。
不过,在刘秀面前,杜吴并不敢显得很神秘,因为刘秀是复汉大将军,乃一军之主帅,身份地位都很崇高。当然,杜吴并不是一个怕位高权重的人,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甚至有些位高权重者会偷偷地来求他,尽管他是一个商人,但却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商人。只是,在刘秀面前,他仍显得很卑恭,这只是他们自己才明白的身份界限。
杜吴越来越卑恭,刘秀很满意这些。不可否认,杜吴是个很会做人的商人,也绝不是个普通的商人,刘秀甚至感觉到这个商人越来越擅长揣摸他的心思了。因此,他有点喜欢这个人。
一个擅长揣测人心思的人,总会把你交给他的事情完成得很好。至少,不会让你去操更多的心。
杜吴摘下遮挡阳光的斗篷,露出一脸永远也不会消失的笑脸。
刘秀甚至相信,即使是你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杜吴也能保持这迷人的笑容,就像鸣凤楼中的姑娘待客时一般,笑得很甜,也很暧昧。
“恭喜少主,主公已经出山了,你吩咐我办的事情也已办妥!”杜吴开口便带喜色地道。
“师尊为何不让人杀了那小子?”刘秀反问道,表情之中有些不悦。
“主人认为眼下我们不必急于诛杀这小子,天魔门的人近来很猖獗,正好让这小子去让他们头痛,这对少主有百利而无一害!”杜吴解释道,顿了顿,又接道:“这小子行事总让人有些不可揣度,如果在沔水之中绝杀杀了他,只怕这次昆阳就很难有这样好的结果了!”
刘秀瞪了杜吴一眼,旋又笑了笑道:“你倒很能解释,不错,如果不是林渺,昆阳只怕会成为一个死结,幸亏绝杀并没有出手!”
杜吴悻悻然笑了笑道:“这小子确实是有点能耐,刘玄很想将之诛杀!这小子不仅破坏了天魔门引正道中人相互残杀的计划,还杀了吴新,使天魔门大为震怒,我看他们已经势如水火了。因此,主人认为让他们狗咬狗反而会更好一些!”
“这个我知道,这小子的事可以先放在一边,你可有找到风痴的下落?”刘秀问道。
“我已经找到了,风痴与火怪这两个老妖怪竟然是武皇当年的二仆!眼下,在赤练峰上!”杜吴道。
刘秀神色一动,道:“哦,那样就更好说了,看来我要亲自走一遭了!”
“少主真的决定要如此做?”杜吴脸色有点难看地道。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以我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是平林和新市两部的对手,如果真的杀了刘玄,绿林军势力大乱阵脚,反而便宜了王莽,让他有缓气的机会。因此,只有偷龙转凤才能避开风险!”刘秀冷冷地道。
“可是如果万一……”
“成大事者,岂在乎这点风险?只要师尊出手,刘玄便不会有机会,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廖湛的身份!”刘秀肯定地道。
“那少主什么时候动身?”杜吴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等刘玄对付了我长兄之后!”刘秀深深地吸了口气。
杜吴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脸上的笑容竟有点僵硬。
“你放心,如果我得这江山,绝对不会亏待你!”刘秀肯定地道。
“谢谢少主!”杜吴大喜谢恩。
“记住,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想有太多的人知道!”刘秀冷冷地道。
“少主放心,我什么也没听到,走出这大帐之外,我便什么都忘记了,杀了我也想不起来!”杜吴断然道。
“很好!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忘记了!”刘秀欣然点头道,旋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情你绝不能忘!”
“少主叫我不忘的,我就永远都不会忘!”
“你去查一下姜万宝和小刀六这两人近来究竟干了些什么,他们究竟有多大的实力。”刘秀淡淡地道。
“这个好说!”杜吴自信地道。
“你去吧,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你来了我这里。”刘秀叮嘱道。
杜吴应了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燕尾巷比天和街还要破败,那老樟树之下却并不清静,居然还有人在很有雅兴地下棋。
黑白子的对决之中,两个衣衫上打满了补丁的老儒似乎并没有发现林渺的到来。
林渺本想问一下桓奇所住的地方,但见这两个老儒下棋下得那么入神,竟不好意思相问。
他并不想带太多的人来,这只是一点私人的事情,一个借了二两银子一直未还的故人。
想到这些林渺就觉有些好笑,不过,这里的穷儒还真不少,也都很有兴致,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尚有兴致下棋的人也算是雅人了。
在这古樟之下,有几块打磨得很平的青石板,而在这青石板之上都刻有棋盘,只不过,现在只有一张棋盘被占用而已。
可以看得出,这个穷巷子里喜欢下棋的人并不在少数,苦中作乐,倒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