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举头三尺说神明(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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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桃树大战僵尸——万枝丹彩灼春融(四)

从各种资料上看,在先秦时期,鬼魅们的进攻是猖獗的,仅虎地秦简《日书·诘》就有丘鬼、刺鬼、阳鬼、哀鬼、游鬼等71种鬼。但无论哪种鬼只要桃枝在手,便可打遍鬼界无敌手,所以那时候的人们走到哪里都要带一根桃枝。人们有冬季藏冰夏季用以消暑的习惯,藏冰出冰的时候,在冰窖门口就要用桃弓射箭,然后才敢进入。诸侯们在一起结盟割掉牛耳歃血为盟,那血也要用桃枝扫几下才敢喝。厨房里宰杀了牲口,同样也要用桃枝打扫几下才能做菜。至于死了人,桃枝更是片刻不能离身,人死之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叫做殃,谁碰上谁遭殃,要用桃枝扫去才安全,君王前来为臣子吊销,首先要先派巫婆用桃枝在灵柩上进行一番扫除。当年鲁襄公访问楚国,恰好楚康王去世,楚国人就要鲁襄公为楚康王穿寿衣,鲁襄公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答应,但他接受公孙穆叔的建议,先派巫婆用桃枝扫过一遍这才过来,由于这是君王对臣子的礼仪,鲁襄公玩了一把精神胜利法。

那个时候桃成了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朝廷上君王甚至把桃弓当做一种福利发给臣子。老百姓自然不敢奢望这种福利,但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了许多新型的武器,来对付不同种类的恶鬼,有时候还要配合其他东西一起使用,才能达到完美效果。这些武器有的现在还在用。

桃弓,这是远距离攻击性武器,除了在出冰藏冰的时候用,如果一个鬼无故攻击你,就用桃木为弓,酸枣木为箭,以鸡毛为箭羽,一箭就能制敌。现在有的地方结婚,花轿进门时,新人面冲里,取出桃弓柳箭,冲门虚射三下,高声念道:“桃木弓,柳木箭,射了左扇射右扇。‘丧门’、‘吊客’影无踪,一切凶神不见面。”丧门和吊客都属于四煞中的恶鬼,桃木弓把他们赶跑。

桃棒,也叫桃椎,桃棒当年杀死过后羿,自然灵异非常,尤其是对付哀鬼,被哀鬼缠上的人不思饮食,癖好清洁,面色苍白,丧失生气。这个时候如果能用桃棒打击病人的心脏部位,这个人就能好;如果家畜突然见人说话,这是被一种叫“票风之气”的鬼缠上了,应该用桃杖击打,同时脱了鞋砸它,就会赶跑。如果家里的公鸡早上不鸣叫了,应该截取桃树上南面一根树枝,截成三尺长的桃棒,抹上三岁的雄鸡血,晚上让公鸡在这上面休息,早起就会打鸣。现代东北地区居民家有丧事,办完丧事后,就会在门口放跟桃木棍,这叫拦门棍,目的就是防止那些鬼魂再回家里。

桃汤,这是用桃树枝熬成的汤,这种液体武器攻击面广,可以达到无孔不入的地步。《汉书》记载,当年王莽篡汉后,恐怕汉高祖刘邦前来报复,就派人到汉高祖庙里撒桃汤,从而镇压汉高祖的灵魂起义。桃汤有时候也让人喝,《惊听录》上说唐朝有个叫李仲通的人,先在河南鄢陵做县令,他的一个奴婢死掉了,就埋在当地。后来他又到四川郫县做官,有一次扫地,看见地上有人头发,伸手一拉,那个鄢陵的奴婢竟然钻了出来。家人吓了一跳,就赶忙喂她喝桃汤,结果这个奴婢毫发无损,确定是凡人,虽然这事解释不通,但既然经过桃汤考验,李仲通就敢收留她,把她嫁给了一个家丁,后来一切正常。这也算是在桃汤考验下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

桃梗,就是用桃树雕成人形,如果一个人突然抑郁起来了,就用桃木雕刻成人形,让抑郁的人用手抚摸桃梗,然后选一天把桃梗扔到马路上,这个人的忧虑症就好了;如果有鬼经常闯到屋里去,就用桃梗打他,就再也不来了。

桃印,取材于桃木,刻成6寸长,3寸方,上涂五色,写上咒语,端午节的时候,挂在大门口就能保卫家人平安。还有一种桃印叫刚卯,要在正月卯日里用桃木或玉做成,秦汉的时候,卯日是忌日,肯定是鬼魅活动强盛的时候,所以在正月的第一个卯日制作刚卯,上面写着:“正月刚卯,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疫刚瘴,莫我敢当。”三十二个字,翻译成白话就是:“正月卯日制成刚卯,这个神圣的“灵殳”四方正,分别代表赤青白黄四种顔色,用以抵御四方疫鬼。上帝命令祝融教训夔龙,众多疫鬼以及刚强难制之鬼,谁敢与我相抗衡!”词语写的掷地有声,彰显了人们在桃木护卫下的那份自信。

桃花粥,具体做法已经不详,想必是像董双成用桃花炼仙丹一样,把桃花放到粥里熬制。既然用桃花,这种粥也只能在桃花盛开的时节来做,在唐朝是寒食这一天的必备佳品。这除了是一道寒食特色外,估计跟第二天清明,群鬼外出有关,喝了桃花汤,自然浑身都是驱鬼的法宝,鬼魅不敢近,自己也就平安了。

桃剑,桃剑最初不是砍鬼的,而是砍人的,在冶炼技术不发达的时候,桃木剑就是一种很好的武器,这种武器在当时非常著名,《周礼·冬官考工记》都留下了“桃氏为剑。”的美名。不过随着金属武器的普及,桃木剑慢慢变成了专门刺鬼的宝物了。

桃果,蟠桃虽然是凡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鬼来说却未必是好事,因为桃果同样也能杀鬼,尤其是在树上经冬不落的桃,称为桃枭,《本草经》说桃枭能杀百鬼。

桃木灰,桃木灰也是防鬼的一种工具,《汉书》中记载,广川王刘去宠信的姬妾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他诬告另一个姬妾陶望卿,将陶望卿杀死后肢解,把陶望卿的尸体放到锅里煮,上面盖一层桃木灰,就是要“使不能神。”防止陶望卿的鬼魂报仇。不过这种凶残的手段,桃神肯定不会保护他的。

桃蠹,就是寄生在桃树上蛀蚀桃树的虫子。虽然这是害虫,但生活在桃树上,人们一点都不嫌弃他们,陈藏器在《本草拾遗》说:“桑蠢去气,桃蠢辟鬼,皆随所出而各有功也”。也就是说,桃蠹的本领是因为他们是从桃子里面钻出来的,吃了桃就有了桃的本领。这大概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了。

这些桃木武器都是广大人民和魑魅魍魉做斗争历史上智慧的结晶,有了这些人们并不满足,他们遇着一个机会都急着去创造新的武器,《南齐书》上记载,齐武帝的时候,京城一户人家发生火灾,可能这家的房屋用料缘故,导致火苗非常红。于是人们都认为此火不同寻常,火势稍弱就纷纷来拾取此火,回家后在桃板上烧熏七处。后来齐武帝下令禁止,一种新的防鬼工具没有流行起来,否则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

这些桃类武器虽然多,但最厉害的武器还要属桃符,也就是唐玄宗在尹喜故宅挖出来的那种写有咒语的桃木片,从唐玄宗惊喜的程度上看,就可以看出桃符的威力了。

许多有道行的都使用这种桃符,隋朝时,有一户人家刚建一所住宅,准备搬进去住。忽然有无数条蛇,从屋里爬出门外,多得象竹席上的蚕,把地上全都铺得满满的。这时有过路的客人说:“我懂得符镇。”他找了四根桃枝写上符咒,绕着住宅四面钉上,蛇渐渐地退回去,桃符也移动着随着蛇走,包围圈慢慢缩小,最终把蛇逼近进堂屋中心一个大洞里去。烧了一百斛开水灌进去。第二天用铁锹挖洞,竟然挖出古代的铜钱二十万贯。才明白那些蛇就是古铜的精灵。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桃符面对这些钱精丝毫不手软,直到他们显出原形,威力令人敬佩。

不光对这些妖魔鬼怪,即便对于凡人,桃符也可发挥威力,唐高宗有一次想试试大名鼎鼎的明崇俨到底有没有本事,他就让一群歌伎在地下奏乐,对明崇俨说:“这里常闻乐声,你能制止吗?”明崇俨就画了两个桃符钉在地上,立刻乐声停止了。唐高宗大吃一惊,问歌伎,歌伎说:“突然就看见了两条龙张嘴下来了,吓得不敢再演奏了。”

一个桃符竟然是一条龙,这威力真不可小觑。不过明崇俨用的是唐朝的桃符,但田同秀挖出来老子的桃符就不对了,因为春秋那时候的桃符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桃符可没有这么简单,需要桃梗加上老虎再加上神荼郁垒兄弟。

这事还得从《山海经》里说起来,山海经上说沧海之中有大桃树,上面有神荼郁垒哥俩和一只老虎,神荼郁垒专门抓恶鬼喂老虎,后来我们的祖先黄帝驱鬼的时候就把他们请出来,先是用桃木刻成人偶,然后在门上画神荼郁垒和老虎。这个风俗就一直流传下来,慢慢地驱鬼的时候就变成了过年的时候;后来到了汉朝的时候,人偶和神荼郁垒就合二为一了,人偶就刻成神荼郁垒的模样,直接在墙上画虎(见应劭《风俗通义》)。再后来到了南北朝的时候,估计老虎不常见,画起来不容易,不如画成鸡,于是有的人家开始画成了鸡,不过这也有说法,《玄中记》上就说桃树上是一只公鸡,每天就是它把太阳喊出来的。再后来人们觉得刻桃人太麻烦,就直接挂两块桃木板,上面写上神荼郁垒。当然后来过春节人们就更懒了,连神荼郁垒都不愿写了,直接挂一块桃木板,就说这是仙木。所谓物极必反,这时候光秃秃的桃板难免不好看,而且对鬼的震慑也不够,这时候桃木又整合了另一种具有魔力的资源:文字。

我们老祖先素来有敬惜字纸的习惯,就因为相信文字有一种魔力,人们甚至相信名人诗句可以治病。《西清诗话》上有人得了疟疾,杜甫说:“读我的诗,可以治你的病,你就读‘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两句吧。”那人反复朗读这两句诗不已,但疟疾未见好转。杜甫又说:“朗读时再增加两句:‘子璋髑髅血模糊,手持掷还崔大夫’”。那人照办了,久治无效的症疾病果然被治愈。一代诗圣,成了神棍,其实杜甫还有一首诗:“三年犹疟疾,一鬼不销亡。隔日搜脂髓,增寒抱雪霜。”他自己都有疟疾,三年都没看好,早有这功效,为啥不读读呢。显然这是后人出于文字崇拜编出来的故事。

但受尽苦难的中国人有一点亮光就要抓住,他们迅速把文字整合到了桃板上,普通的诗句就能有此功效,道家所画的符自然威力更大,道家很快就将自己所擅画的符咒和桃木结合在一起,桃符就出现了。

写符咒的都是道家的人,普通人还依然往上写诗句,自从后蜀国君孟昶第一次在桃板上写下了“新年纳庆余,佳节号长春。”对联就慢慢走入了人们的生活,不过后来桃木换成了纸,但那辟邪的功效在人们心目中丝毫未减。

说得直白一些,桃符的产生就是一部人们在糊弄鬼的过程中偷懒的历史,说得高雅一些,桃符产生的历史就是不断整合各种降鬼资源于一体的过程。桃符的威力也正源于他吸收了神荼郁垒老虎、公鸡和文字等种种超能力于一体。

由于桃在和僵尸做斗争的过程中立下了汗树功劳,他的地位不断上升,先是在《典术》被称为“五行之精”,能够厌压各种邪气。《春秋运斗枢》中更是说“玉衡星散为桃。”把桃和北斗七星连在了一起。《抱朴子》说的更邪门:“金虽克木,而锥钻不可以伐邓林。”桃已经跳出五行之外,金已经克不了木了。

桃树的地位如此之高,桃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作为一个工具出现,他需要自己人格化的形象出现在民间,很快桃树在民间就有了人格化的神仙,而且还是一男一女两个。

先说这个男神仙,此男是从桃椎变化而来地,后世在发展中,桃椎的要求不断细化,规格也成定式,桃椎的形象颇类似于一种菌类植物终葵,因此在唐朝神仙手中的常拿的桃椎就被称为终葵。唐明皇李隆基有一次梦见一个小鬼偷了杨贵妃的一个香囊,正着急的时候,忽然跳出一个大鬼,将小鬼撕吧撕吧吃了。唐明皇问你是谁,大鬼并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尚美德,反而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钟馗,是今年的落第举子。”第二天唐玄宗找吴道子画出大鬼的画像,于是又造出了一个神仙:捉鬼的钟馗。

但这钟馗和打鬼那终葵音相近,估计他睡梦中潜意思里想到的就是这两个字,所以就搞混了。不过人间多了如此一个面凶心善的大鬼,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过这钟馗越走越远,形象越来越高大,渐渐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相反那女子形象倒是时刻没有忘本,她的名字上就一直带着桃花两个字,但她的形象却没有流传下来,不过在元明时期,她的名头非常深入人心。《西游记》中孙悟空将银角大王装到葫芦里,有意唬住众妖,一口气念了了四个人名“周易文王、孔子圣人、桃花女先生、鬼谷子先生。”这桃花女先生便是桃在人间的女性形象,她能在孙悟空嘴里和周文王、孔夫子、鬼谷子平起平坐,可见地位之高。

实际上在元杂剧的故事里,桃花女的本领大得很,她和周公都是真武大帝的弟子,他们原本是真武大帝修炼时用过的一把刀,真武大帝用这把刀剖腹洗肠,刀和刀鞘都上沾染了真武大帝的血,于是感天地灵气,分别修炼成人形,刀成了一个男子,刀鞘成了一个女子。后来王母娘娘召刀鞘上天看守蟠桃园,成了桃花女;而刀则托生商朝诸侯家,成了周公,这时桃花女也下凡投生在民间。周公神算,说彭祖某日该死,桃花女教彭祖禳解之法,为他赢取了寿命。周公知道后决定娶桃花女为妻子,实则要暗中要会会桃花女,两人经过一番斗法,桃花女大获全胜,最终真武大帝出来,将二人收回天上。

故事中这桃花女的本命就是一棵桃树,有神树护体,自然周公也不是对手,桃的威力可见一斑。

当然桃的这些威力都是人们想象的缘故,都发挥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难免让一些有思想的人怀疑,比如庄子就不信,他在《庄子》里这本书上说,将桃枝插在门上就吓阻鬼了,可是吓阻不了小孩子,难道鬼的威力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吗?实际上庄子的这个疑问有逻辑上的错误,非常好反驳,因为桃树是我们阳世的杀鬼工具,专斗阴间鬼,孩童是阳世人自然不怕。

话虽这么说,但即便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人们尽管弄桃人,画老虎,但内心也十分清楚这不过就是应景的东西,从心底也未必十分尊重。当年孟尝君要辞去齐国的职务跳槽到秦国去上班,大家都劝他不住,苏秦来了,用一个故事劝说:“今天早上我从外面来这里,路上见到一个木偶人与一个土偶人正在交谈。木偶人说:‘天一下雨,你就要坍毁了。’土偶人说:‘我是由泥土制成的,坍毁等于回归本形。若天真的下起雨来,水流冲走你,可不知把你冲到哪里去了。’”孟尝君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桃梗,随即死掉了辞职的心。

苏秦这番话虽然是个比喻,但言语中对桃梗充满了不屑,可见人们对这些桃梗的态度。实际上桃和逃谐音,逃之夭夭就是从桃之夭夭演化而来的,这里面也有一番含义。齐桓公有一次外出,碰见一个老人佩戴一根桃杖,他就问:“这是干什么用的?”老人说:“这是戒桃,桃就是逃的意思,我就是告诫自己警戒逃亡。”这个老人非常厉害,说出了一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大道理,让齐桓公受益匪浅。

不过这是政治上大人物的对于桃的态度,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居安思危固然必要,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里,遇见魑魅魍魉,桃能够帮助自己逃之夭夭安全无忧这才是最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