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天我收到一个女生的短信,说觉得我像一个知心的大姐姐,想和我分享一个秘密,她和一个她喜欢了很久的男生在一起了。他们是异地,相隔一千多公里,只能一学期见一面。但是她坚信他们一定会走到一起。
我都能体会到这个女生在编写短信时的心跳,嘴角微微上扬的兴奋,想要向告知全世界的那种狂热。
这种感觉我知道,叫做热恋。
于是,我编好短信回复她说,一段感情经营远比开始更难,要有耐心去包容去感恩。
写完短信之后,觉得我的语气太过于说教了,有点和这种幸福的因子格格不入,何况现在说也没有作用。
于是我又删掉,我想,就以一个朋友的视角和她说吧。
我回复:异地恋修成正果了,会甜到骨子里的哟。祝福你们!
短信刚发过去,手机就又响了。我以为是发送报告。习惯性拿起手机却看到是这位同学把我的短信发过来了。
不同的是,在最后,加上了一句:这是我们英语老师发给我们的哦。老师也支持我们在一起哦,我真希望你在我身边!
马上又收到一条短信,是女生发来的,她说,老师非常抱歉,刚才这条短信是想发给男友看看的,没想到发错了,不好意思。
“喂,不是知心姐姐吗?两条短信干嘛又都叫我老师!”
虽然不像小学老师一样在学生心中有着绝对的权威,是绝对的正确和错误的裁判,但是那一刻我感觉我说的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其实都带着老师的帽子。
2
有时候,我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当然也有阶梯教室那种焦点位置的讲台上,我会觉得非常悲哀。
我说,首先大家快速阅读这篇文章,总结出段落大意。
学生们就照做了。
我说,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主题“美国为什么被称作是大熔炉,中国为什么被称作是酱缸?”
学生们就照做了。
我说,下面我们来翻译一下这几个句子。
学生们就照做了。
不管学生情愿不情愿,也不知道究竟情愿不情愿,大家就紧张地投入到我布置的任务之中。
我也不是要学生对我的每一项任务本身都持怀疑态度。但是这样绝对的言听计从的确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一直站在讲台上有些疲倦,往教室后方走去。坐在后排玩手机的同学看到我走过来慌忙地把手机收了起来,邻座的同学忙把睡觉的学生打醒。
是的,来上课的学生才是好学生。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学生不是好学生。
这个逻辑,默默地弥漫在整个校园里,规范着学生的行为,也拔高了教师的位置。
整个教学过程中,学生是那么被动。
这样的关系是以一个理想的状态为前提:也就是教师精心准备课程,课程环节设置合理,教师说的话做的事都对同学们有模范作用,教师就是在塑造过程中是绝对的标杆。
但如果现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一个理想状态呢?
拿大学的情况来说,各种专业的研究生毕业后进入大学各院系做了助教。他们领着与教授相差好几辈的工资,承担着较多的课时量,仿佛刚跳进汪洋大海,四肢扑腾,挣扎着寻找救生圈爬上海岛过上阳光沙滩的闲适生活。
这样的救生圈,就是科研水平。发论文,出专著,拿科研项目,抓科研经费,挣科研绩点。
那么教学呢?只要满足学校规定的课时量就够了。注意,是课时量,这里的量是数量的意思。
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想要评上职称,把科研水平提上去,课堂怎么样呢?
假设一百个老师当中,最大限度的猜测——95%的老师(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吧)都能不顾职称的要求,都是课前精心备课,课后认真反思,他们不管科研水平怎么样,死守着个老助教的位置,领着微薄的工资,对教授的位置没有一点觊觎,热爱教育,那么还有5%的人不喜欢上课,就是在混时间,努力适应大学教师的生存机制,最终爬上了最高的位置。100个老师就有5个这样的人,一个老师就对应的是整个班几十个学生。
那么,这5个老师课堂里的学生选择在最宝贵的青春投资在了大学校园里,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你要怎样告诉他们,讲台上那个人每个月收入很低,要养家糊口,要评职称,要写论文,课堂嘛,真的没什么时间准备……
3
有一次,一位学生在答疑的时间里问我:He has done more exercises than is necessary。这句话怎么理解?
我当时完全搞忘了这个than加be动词的语法情况,于是就根据自己的猜测,做的运动比必要的还多,所以应该是表示强调——非常必要。最后我把这个句子翻译成了:他做了很多运动,非常有必要。
我看到那位学生在飞快地记着笔记,其他同学也在若有所思地点头。
后来我知道,我说错了,这个语法是表示否定的态度。没有必要。一个班几十位同学都被我误导了。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了几次。
那如果我没有发现我的错误呢?如果还有更多错误我没有发现呢?
如果我只是一个路人,我这样讲他们还会那样飞快地记笔记,那样点头吗?
如果所有的学生不是觉得我说的就一定对,而是自己再去验证,去思考呢?
穿上教师这件衣服,仿佛就站上了一个神坛,随之而来的就是权威,就是可以直接接受的绝对真理。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七情六欲,都有喜怒哀乐,都有优点缺点。
谁都不应该站上神坛。
诺丁汉大学校长杨福家提出“无为而治办大学”,他说,一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学生来到学校,思维碰撞产生激烈的火花,本身就是彼此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教材。
学生需要被塑造,但是并不是旁人(包括老师)说了算。天使在人间的适应过程,跌跌撞撞需要自己去摸索,“吸取”别人的意见,而不是“服从”别人的指挥。教师只需要在外围,就如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守着边关乎原则和生死的界限。(额,用文学语言描述教育构想怎么有种空谈的感觉啊……)
4
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曾经写过一篇《皇帝的新装》,说的是皇帝什么都没穿就去游行,但是全城的人无一敢言,最后一个小孩大叫说出了“真相”。
在我看来,小孩没看到衣服,但是全城的人的确看到了皇帝的衣服,他们看到的是“皇帝的身份”的这样一件外衣,因为有这样的外衣,他们不敢说话。小孩不知道皇帝是什么,看不见“皇帝”这样一件外衣,所以说出了真相。
正如刘瑜在《月亮与六便士》的读后感中所说: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
教师这件外衣,也是学生在学校追求真理追求知识的过程中,应该视而不见的。
裸露着的真理不需要披上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