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欣,快回办公室。”放下电话,秦欣从一堆衣服中抬起头,心里暗暗咒骂又出了什么投诉,急匆匆的往办公室走。要说今日当班的王晓霞和苏珊,都是服装商场的资深组长,为人也还算厚道,不太会故意把投诉往自己头上推,想必是碰上了确实棘手的问题。
晓霞已经等在办公室门口,拉着秦欣说:“里面那位买了亚诺的新款风衣,这还不到5天就说后悔了要退,我们检查了衣服,里衬有拇指长的开线并二次缝合的痕迹,顾客说买了就是这样,非得退掉不可。”
这时候,亚诺的店长跑了来,“姐,我听店里员工说了,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店里接货、上架都是要逐一检查并且双人核对,如果衣服原残没有查出来可是要罚钱的。”
秦欣没说什么,这件风衣2000多元,换了哪个导购都不会愿意退掉,这直接关系到他们业绩的达成啊。
进到办公室,秦欣和顾客客气了几句便拿过风衣查看,果然背后靠近腋下的两片里衬的接缝处有明显的手工缝合痕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处的针脚歪七扭八、大小不均,反观其上下,都是机器缝纫才能呈现出的细密与平整。再看整张里衬,没有一点刮磨的痕迹,秦欣随手在其它接缝处抻了几下,也还蛮结实,不像是能被轻易撕开的。如果说顾客曾把风衣穿在有金属装饰物的服装之外,装饰物对风衣里衬造成磨损,那也不会出现如此整齐的开线,再说什么衣服能在这样的部位有装饰物?
“大姐,这风衣是您亲自过来买的?”
“是啊,买了就后悔了,别人都说不适合我,那当然要退掉。”
秦欣又仔细看了看收银条,付款方式一栏显示为现金。而眼前这位顾客,40岁上下的年纪,皮肤黝黑,穿着既非时尚更不显档次,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拎的包看上去材质粗糙、花色土气,不像富婆或官太。很难想象她能一下拿出2000元现金买件韩风职场气质的风衣。
“大姐,是这样的,如果衣服不影响二次销售,是可以退换的。但现在看来,这里衬……”
“那我怎么知道。”顾客粗暴的打断秦欣,“买来就这样。”
秦欣有些疑惑,按说这么明显的开线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店里完全可以送返工厂修补。即便风衣上架、出售时营业员和顾客都没有发现,那该怎么解释对开线处进行手工缝合呢?恰在此时,秦欣瞥见在一边使眼色的亚诺店长,于是借故验查其它同款货品是否有类似的原始残损出了办公室。
“秦欣”,晓霞举着手机说,“我联系了亚诺主管,你和她说说?”
“好,你先去给客人倒杯水安抚一下。苏姐,辛苦您到店里查一下其它同款风衣有没有原残。”
亚诺的主管显然已经从店长和晓霞处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对此他的反应是这客人必是买了衣服打版的无疑。
“打版?”秦欣虽然之前也多少听说过不同品牌之间互相仿造畅销款式的服装,但没想到居然还能有打版后把原品退回来的。
“是啊,按照我们行内的情况,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同行之间也很少相互追究,但现在把我们的衣服拆了又退回来,这就太过分了。”
“你怎么就肯定是打版?”
“这么跟您说吧,要想仿造的和原样更像,就得把衣服从各个接缝处拆开,才能比对各个部位的尺寸剪裁,不然就算仿出来也会出现比例不对,衣服不修身的情况,而通常的拆开口就衣袖附近。”
经他这么一说,秦欣也觉得不无道理。这时苏珊从店里验货回来,说:“我查了一下,这款衣服是最新款式,店里一共来了4件货,大小号各一件,中号两件。除了客人买走的这件中号,其它两件在店里做陈列,一件存在店铺库房,都是没有任何残损的。”
“恩,这事儿蹊跷,如果真是恶意的打版仿造,那我们也不能轻易退货,要不以后搞服装批发的还不都得上咱们商场来玩这套?苏姐你给服务处打个电话吧,咨询一下他们处理这方面问题有没有什么好的经验。”
那边厢顾客愈发不依不饶的吵闹,秦欣决定亲自带她去服务处。两位督导已经等在办公室了,萌萌把顾客让进里间的小屋,柯督导向秦欣了解情况。柯督导年纪较长,并非没见过此类退货要求,但被销售人员看出有拆缝痕迹后一般就不再坚持,想来是这件风衣单价较高,拉高了他们打版的成本。柯督导叫秦欣在外间候着,关上小屋的门,带着萌萌和顾客单聊。谁想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秦欣有些坐立不安,不断搓着紧张发凉的双手,凑向门边想要偷听一下进展情况。有磨砂玻璃的遮挡,里面的3人看不到秦欣,可秦欣分明能听出顾客的声调在逐渐拔高。“嗡……”秦欣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她怕自己暴露,一步闪离原来的位置,接听后发现是晓霞、苏珊见秦欣久久不回,也想打探一下这投诉解决到了什么程度。
“那么你们的意思是我自己拆了这衣服,然后自己又缝上了。”
“您别激动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就是这个意思,这衣服不是我拆的!”
“我们可自始至终没说是您拆的啊。”
……
“听见了吧。”秦欣把紧贴在门上的手机收回到耳边,“热闹着呢。”
墙上的挂钟指针挪向九点半,照目前的状况看,顾客打算耗到闭店。没过多会儿,顾客大姐气哼哼的拎着衣服从里屋出来,两位督导陪着笑脸却说恕不远送。
“怎么样?”秦欣好奇的问。
“哼,肯定就是打版的。”柯督导一脸不屑。“问了她两遍购买情况,关于细节的描述自己都圆不上,萌萌联系了亚诺,他们已经查到了当天销售这件衣服的营业员,说是一名年轻女子买走的。我也跟客人明说了,这衣服我们退不了,你刚才听见没有,她一口一个我们说她拆了衣服,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嘛。”
“秦欣,跟我到袁部长办公室开个紧急会议。”正在巡场,听到余经理招呼自己,秦欣赶忙跟了上去。
服务处办公室里,已经零散的坐了几个人,秦欣环顾了一圈,似乎并不是所有的副经理以上人员都出席,不知袁部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咱们这个紧急会议,主要就是针对有服装的几个楼层。”袁部长发话,“今天中午的新闻速递你们有人看过吗?”
有几个人点头附和,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秦欣没出声,她很少看午间档节目。
“红都大厦的投诉上电视了,羊绒衫实际羊绒含量与标注不符。”
“天啊,现在不是夏天吗,怎么倒闹出羊绒衫的事儿了。”不知谁多嘴。
“袁部,那节目我看了,他们搞反季节销售结果让打假的盯上了。”四层副经理老鲁搭腔。
“你怎么知道是打假的,你认识啊?”
“就他们接受采访时说的那些话,羊绒含量、百分比、手感……多专业啊,那是普通消费者能说的出来的吗?”
“这就是我开这个紧急会的目的”,袁部长脸绷得很紧,一贯敏锐的目光逐个扫视着在场人员“别的我也不多说,你们都知道工作标准,我只强调一点,不管是普通顾客还是职业打假,我们明日商业丢不起这个脸,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投诉曝光。”
回去后秦欣赶忙把紧急会议的精神传达给晚班的王晓霞、李志山,余经理更是叮嘱最近新品补货、卖场陈列商品要查的严些。
约了萌萌一起晚饭,才吃到一半秦欣就被王晓霞一个电话叫回了办公室。只见她神色紧张,手里抓着一件亚诺的风衣直盯着秦欣。
“又来了是吗?直接带到服务部不就得了。”秦欣最反感吃饭被打断,此时多少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衣服从型号上看就是上回没有退掉的那件,你看小票都是一样的,可原来那道拆过缝上的口子不见了。”
“难不成是人家重新把拆线处缝好了看不出来了?”秦欣没好气的接过风衣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发现一丁点破损的痕迹。
“店里后来又卖过这款衣服吗?”秦欣扭头问亚诺的店长。
“没有。”店长和晓霞异口同声。
“我刚查过,库存还剩3件,大中小号各一件。最邪门儿的是,我去亚诺库房看了库存的那件中号,好像就是上次没退成的那件。”
秦欣无法相信满脸严肃认真的晓霞在胡说,就像她也不相信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看一旁亚诺的店长捣蒜一样点头,秦欣更加糊涂了。
“库存那件是里衬有裂口、有缝合痕迹的,我怕两件弄混了,所以库存那件就没拿过来。我心里又没底,生怕是自己看错了,那天咱们不都在吗,所以才叫你下来辨认一下。”
“走,去亚诺库房。”
在亚诺的库房,秦欣看到了那件所谓库存的风衣,里衬处歪七扭八的针脚,可不正是那天顾客没能成功退掉的那件。
“谁要退货?”秦欣冲库房外张望。一个瘦高个子、戴眼镜的男孩儿抬手示意了一下。
“姐,这可怎么办啊。”亚诺的店长怯生生的问。
“退货呗。”
“那可是……”
“现在顾客拿回来的是一件完好的衣服,票据齐全,没有理由不退。”秦欣静默了一会儿,“再说,本来是残品的衣服自己长腿跑到你家库房里去了?”
“搞不好啊,是你们自己店里出了内鬼呢。”晓霞不屑说道。
办好了退货手续,秦欣给服务处挂了电话讲述这件蹊跷事,顺便请各位督导安心,不会再有人为此打上门了。
后来据亚诺的店员说,3天前有位年轻女子到店里,明明可以直接上身试大小的风衣,偏说要试和贴身衬衣、裤子搭配的效果,抱了一堆衣服进更衣室,最后却一件都没有买。
“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掉了包吧。”秦欣叹了口气,心想还真是无奇不有。不管怎么说,一桩投诉就此算是解决。
紧急会议的工作部署马虎不得,当晚所有楼层管理人员就开始地毯式检查卖场陈列的服装。
“你说,这会不会是白岳那帮人干的?”秦欣翻查着商品标签,小声问身旁的李志山。
“嗯,我觉得不像。”志山偏着头若有所思,“他们一般不会闹这么大,听说就算厂家不愿意赔款,他们也都是私下解决。”
秦欣知道志山指的是对厂家进行恐吓、威胁一类的非正当手段。她把签好的补货单递给导购,一回身,正好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晃进办公区,手指粗的金链子越过T恤领口若隐若现。
“你看,那是不是白岳?他怎么来了?”
志山顺着秦欣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缓缓合上的铁门。“要不,咱们回去看一眼吧。”
两人急急往办公室赶,还没进门,就听见白岳的声音:“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衣服我也留下,我会跟你们老大说的。”
秦欣和志山面面相觑,拿不准要不要进去。这时屋里传来皮鞋嗒嗒叩击地面的声音,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出来。秦欣赶紧把志山拉到一边,背对着办公室大门,假装查看商场通告宣传栏,一会儿就见三层领班殷南栋陪着白岳往卖场方向走,白岳边走还边还说什么我搞定了再跟你们打招呼之类的话。秦欣和李志山这才回到办公室,老鲁正坐在桌边写着什么。
“你们被打(假)了?”志山问。
“就算是吧。”
“白岳干的?”
“什么呀,是刚出门那女的。不过,她也就是个跑腿的。”
当老大的当然不会亲自到商场来买衣服、退衣服,一般都是叫马仔干,这个简单的规则大家都知道,只是秦欣和志山还是不大明白:“那白岳来干什么?”
“这个吧。”秦欣确信她从老鲁脸上看到的是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我以为又是白岳呢,就给这小子打了个电话,谁知道是另外一伙人干的。”老鲁指了指余经理桌角处的一个盒子,“这不快中秋节了嘛,白岳来给领导送月饼,碰巧赶上上次打假的人来退衣服来,白岳早说想会会他们了,好像红都那票打假就是那帮人干的。”
“就是说他们之间互相协商,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志山诧异。老鲁不置可否。
秦欣把混乱的思维梳理了好几遍,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起先四层专柜的衣服被打假,老鲁以为是白岳所为,就联系他谈赔款的事。白岳发现有其他人在自己地盘上“抢生意”后,表示不劳烦商场干预,由他出面解决。
当晚,停车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在办公区都能清晰的听到有人嚎叫,大意是说你们怎么这样那样的,老子在区里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秦欣叹了口气,心想黑白两道没关系怎么开得了大商场?不过最近奇事怪人突然扎堆出现,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隔几日,秦欣便听老鲁说白岳和到四层打假的一伙人分别带了弟兄见面,有没有发生火拼不清楚,只是从此之后,白岳之外的打假团伙再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