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就像暴雨后的彩虹，来得让人猝不及防。晚班的秦欣才刚换好工装就接到了人事部的电话，当薄薄的一纸调令拿在手里，她突然觉得，原来冬天也不那么冷。
调令立时生效，简单的交接、告别，秦欣拎着纸袋从容的离开四层，就像她来报到时那样，只是心境远非当日的忐忑困惑。当她终于再次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踏上一层的时候，心里的激动兴奋和感慨万千是脸上的笑容不足以形容的。
高而透明的穹顶，无处不在的香水气息，阿尔法门楣上巨大的时钟，甚至是扶梯下窄小简陋的办公室，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就好像她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当然还有熟悉的同事们。除了秦欣调离后才入职的岳思雨，其他人都是老相识，他们对于秦欣的回归，比起她初到服装商场时遭遇的不冷不热和阴阳怪气，绝对正常太多。统管一二两层的宋悦琪经理，秦欣入职实习时就认识；和秦欣同级别、分管国际名品和珠宝区的周天水，则是她正式定岗前所在青春时尚区的直属经理；另外几位组长，许捷、乔森，还有从二层调下来的张瑶，也都是早先搭档过的熟人。
赵玲还在，按照产假计划，她和秦欣有一个班次的交接时间。
“你要是需要夜间盘点自营商品，就安排一下，不过我这身子肯定是不能奉陪了。”赵玲一上来就表态。
所谓自营商品，就是区别于一般流水倒扣的联合经营模式，由明日商业买断某一品牌商品，按照到货批次和品牌厂家结算货款。但又不同于电器和超市，一层几个自营化妆品专柜的美容顾问，可不是明日商业的签约员工，而是归属于各个品牌。这样一来，自营商品由联营员工销售，商品库存的管理就变得尤为重要。偏偏明日商业的盘点极为严格，商品库存账和收银系统相连，每售出一件商品，系统库存就自动减掉一个，盘点时要求实物数量必须与系统库存中销售条码对应的数量相符。如果美容顾问不小心开错了条码，比如售卖日霜时开具了同等价钱的晚霜条码，盘点时就会出现日霜实物比系统库存少一个，而晚霜数量又比系统多出一个。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专柜服从品牌公司的安排，未经商场许可把自营商品私自外借到其它专柜，还回来的商品仅价值相等而品种不同，也会造成实际盘点数量与系统不符。秦欣相信赵玲之前也在库存与盘点管理上不会放任不管，但一个大肚子孕妇能取得多少实质性的收效就不好评价了。
秦欣不敢就这么随便接手，万一里面真有什么疏漏，赵玲一休假，黑锅都得让自己背，于是婉转的问宋经理，“按说涉及了自营商品是该盘点后正式交接的，可赵玲现在这个情况，您看还有必要吗？”
“每周都自查，不是一直没什么问题吗？再说之前一些细节情况思雨也了解，我也在任，就别搞正规盘点了。我安排张瑶以后主管自营化妆品这部分，下周自查的时候你们俩都参加跟专柜员工盘点就行。”
既然领导这么说，又痛快的在赵玲的交接记录中签了字，秦欣也觉得没有什么一追到底的必要，在盘点无误一栏签上了自己名字。
“哎，你调回一层了？”泊奥专柜的唐敏把头探进办公室，“正好我家有个投诉，你去解决一下呗。”
秦欣有种莫名的兴奋，人家这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她在四层的时候怎样？有多少专柜员工遇到退货或投诉时吞吞吐吐的问她有没有其它管理人员当班？
严格的说顾客并不是投诉泊奥。恰逢明日商业在搞一档会员回馈活动，消费满3000元赠送50元手机充值卡，顾客消费还差300元不够换领的档次，于是死皮赖脸的耗在在会员中心，声称如果不能领取充值卡就把买的东西都退掉。
“这活动是营销部组织的，我们可没权利更改发放标准；再说了，送完即止，符合换领条件的顾客还不一定都有呢。”会员中心的主管贾迪菲对秦欣说，“你劝劝顾客吧，就差300元，再买点什么不就行了。”
秦欣也是这么打算的，可顾客并不妥协，于是秦欣问泊奥的柜长李沫，虽然化妆品属于无质量或过敏问题不退货的范围，但如果顾客执意坚持，恐怕只能退货，只是会影响品牌的销售业绩。
“那就退呗，反正自营商品你们说了算，我们家也不差这点销售。”
秦欣拿不准李沫真的不在乎还是在说气话，但还是告诉顾客如果她非要退货不可，马上就可以办理手续。
“说给她退她又不退了吧。”李沫翻了个白眼，“这人就是贪心，公款消费想趁机给自己弄点东西，刚才额外给了不少赠品了还嫌不够。”
秦欣不置可否，也不在乎李沫言语刻薄，在她看来投诉算顺利解决就好。
周天水早已经下了班，赵玲行动又不方便，陪同秦欣了解一层品牌情况的任务就落到了资深组长乔森身上。
乔森可谓明日商业元老级的人物，不夸张的说，是为商城奉献了青春的。而且业务与人品都好的没话说，可不知为什么，多少年来始终在组长级别徘徊不前。面对乔森，秦欣略显几分尴尬，甚至颇有种内疚，她想，如果不是自己调回一层，这副经理的位子该名正言顺是他的吧。
“其实你离开这半年多，变化也不大，新进的都是小品牌。”饭后乔森和秦欣一同巡查卖场。
“这个芬言，你调走没多久就上柜了。”乔森指着一个卖精油的柜台，“开业那会儿可把我们忙死了，中文标识特别不规范，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后来赶上工商局检查，只好把有问题的商品都收起来，能摆出来的也没剩几种。”
“没有产地。”秦欣随手拿起一瓶护肤面霜看了看，递给专柜的美容顾问，“返厂，别卖了。你们到货、出陈列的时候也不好好检查检查，不合格的不要拿出来。”
“你看看，我没说错吧，这都多长时间了，罚单也下过好几次，还没整改好。”
“你们今天卖了？”秦欣又问。
“已经4天没开张了。”美容顾问红着脸小声说。
“又不是什么名牌，就应该撤柜。不，根本就不该上，一个月能卖出几个钱？这是拿商城的名誉冒险呢。”离开芬言专柜后秦欣对乔森说。
“不该上又撤不了的牌子，那边更多。”乔森朝珠宝区方向比划了一下。“好些大有来头，你可小心点，轻易别惹他们。”
秦欣相信乔森不是危言耸听，能在毫厘必争的一层占据一席之地，绝不是楼上那些多交几倍进场费或私下给掌权人士多塞点好处的作坊品牌能做到的。他们的背景到底有多深、后台到底有多硬，恐怕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Hi.”
秦欣正在蓝晰专柜了解促销海报内容，猛的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李晨。”秦欣认得这个黑瘦的女孩儿，她是和自己同一批入职的培训生，现在负责联营化妆品的招商工作。
“我知道你调回来了，就是这两天手头事太多，一直没下楼。”
两人离开专柜，边走边聊。
“你也真够可以的，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秦欣没明白李晨指的是什么，也就没随便接茬。
“店面太苦了，当初实习的时候我就受不了，一个班站下来腿疼的我直哭。更别提还得上早晚班，连周末和假期都没有。”
听她这么说，秦欣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不苦不累吗？还不是硬生生的咬牙挺过来了。可转而又想，当时凭什么非要逞强呢？要不像李晨这样分到文职部门去不也挺好的，更何况自己在专业上就比她有优势。
负责自营化妆品的陈涛秦欣也在同一天见着了，李晨没有转到招商部之前，整个化妆品区域都由陈涛负责。秦欣在一层做组长时偶尔听赵玲说过陈涛不好合作，但当时和她之间并有太多具体工作的接触，现在看来无论传闻是真是假，未来有的是机会求证。
秦欣正在巡场时被STONE箱包的柜长郭舒琳叫住，说有笔无小票退货需要签字。
“为什么要退啊？”秦欣问。店面管理人员的职责之一，就是确认每一笔退货是否为正常原因，以防止专柜员工或厂家利用顾客未拿走的小票从商场退款套取现金。而明日商业的运营规定也够人性化，只要符合退货条件，即使顾客丢失了小票，凭会员卡上的消费记录或专柜留存的销售底单，也可以办理，只不过要副经理以上级别签字才能生效。当然如果是单纯的退货而不是换货的话，要先查清按原始付款方式后再办理相应的手续，简单的说交款时付的现金就退现金，刷的银行卡就把钱划回到卡里。如果随便退现金给顾客，那不成了洗钱。
“是团购部老汪的，别人送他的东西要退掉。”
“购买小票的底联你们还有吗？”
“有啊，刚买的，我拿给你看。”
“10个男士背包，可你现在要退的是钥匙包。”
“哎呀，这是顾客买包我们送的赠品，其实也是在售的正价货品啦。因为这笔销售是老汪促成的，而且还给顾客打了个由商场承担的折扣，所以顾客把这个钥匙包送老汪了。”
秦欣扫了一眼退货票上的金额“397元”，显然老汪不稀罕什么钥匙包，他要的是现金。既然郭舒琳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和盘托出，恐怕是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正说着，专柜电话响了，正是老汪，问郭舒琳退款办好没有，下班时他要顺路到专柜来把钱取走。
“领导，您看见了吧，我们也是没办法，不给办就得罪老汪了，以后人家还怎么给我们介绍团购客户啊。”
“这个钥匙包，以前卖过？”秦欣这么问是应为她知道明日商业的收银系统后台是可以自动保存每一笔交易记录的，虽说一般情况下没人去查，但万一呢？谁知道那系统会不会自动生成什么分析报表，如果让人发现没有销售记录而空退商品，那明显就是楼层管理人员的失职。但老汪毕竟是比自己级别高的资深员工，秦欣思量了一下没有当面回绝郭舒琳，而是推说要宋经理签字才行，拿走了退票。
宋经理把退票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团购部的电话。“老汪，STONE的钥匙包是你帮朋友退的是吧，好好，我就确认一下，那你先忙，退票我签好放专柜了。”
“哼，说是自己没空才让专柜给办的。”宋经理顺手签了字，“这次金额不大就算了，但也得让他知道咱们是会监督的，要不以后三天两头来这套谁受得了。”她把票递给秦欣，“你小心点，一层的员工有时候贼得很。而且记住了，特别是陈涛要办自营品牌无小票退货的时候，可别轻易签字，里头不定有什么事儿呢。”
宋经理着急上火的要赶去开会，秦欣也不好再多问，但这番话她着实琢磨了一阵。看宋经理的样子，是知道老汪打的什么算盘，她是怕面子上过不去才签退票的吧，可怎么又一下子扯到了陈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