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八达桥西。”
秦欣完全不顾及形象的打哈欠，又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身，挤过紧紧贴在一起的人群，走到门口。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过街心公园，而是走上天桥，直奔马路另一侧的安宁百货。
“有便衣啊。”秦欣小声嘟哝了一句。从天桥的最高点可以清楚的望到安宁百货门口多了些无所事事闲晃的人，西裤、夹克衫、深色的皮鞋，看上去就和这条街上常见的打工仔没什么两样。秦欣沿着离安宁稍远的一侧楼梯下行，通往快餐店的花畦周围坐了几个把手包夹在腋下的人，不时抬起另外一只手搭在额头处挡阳光，她四下望了望，冲一个皮肤黑黄，看上去还算面善的中年女人走过去。
“有卡吗？”
那个女人站起身，比秦欣矮了半头，说，“要哪种？”
“都行，安宁能用就行。几折？”
“97。”那女人朝安宁方向张望了一下，“你要多少？”
“这么高？前些日子不还95吗？”
“最近查的严，生意不好做，这个价都收不上来，你看门口，都是商场抓我们的人。”
“行吧，我要2000。”
中年女人从裤兜中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喂，你过来吧，要2000。”
“你没有吗？”
“在我老公身上，你跟他去就行。”
转眼间就冒出个差不多同样个头的男人，穿一身墨蓝色工装布衣服，看样子像是刚从天桥另一侧奔过来，手里还小心的攥着什么，对秦欣说，“买化妆品，你去偏门正后边那个款台交吧，我在外边等着你，我进去他们会撵的。”
“我是要到三层的网购处交钱，可能会慢一些。”
“那……我跟你去也行，走后门，这边。”他冲秦欣指了指安宁主楼旁边的一条小路。
“你认识？”秦欣在他身后问，他脚步快的有些更不上。
“跟客人来过，不过在网上下单的不多。”
秦欣也是头一次进入安宁百货的办公区，它完全独立于卖场，连接各层的楼梯比明日商业的员工通行区足足宽了一倍；有外窗，因此光线也要好些；每层还有另外一段斜向上的台阶通往卖场方向的防火门，不难看出这里并不和卖场完全平行，而是介于两个楼层之间的半层区域。
办公室位于楼梯一侧的狭长通道内，有些阴暗，但门上的标牌表明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交款，打单，秦欣这才看到那男人一直拿着的是一张“安宁心意卡”。
“您直接到一层专柜取货就可以了，礼券拿好。”收银的女孩儿递给秦欣一叠单子，“最后一张粉色联是您留存的底单，上面几张给专柜。”
出了网购处，在楼梯的拐角秦欣点了20张红票给工装男，“你数数，3块钱零头帮抹了吧。”
“没错，来，找您60元，这是我名片，下次过来直接找我，我卡全的很。”
“谢啦。”
提货，领赠品，品牌会员卡积分，秦欣用400元礼券又买了同品牌的2支化妆水，拎着一兜沉甸甸的瓶瓶罐罐，她的满足感膨胀到了极点。
交接班时间还早，秦欣把一包东西小心的塞进没有多少富裕空间的更衣柜内，用手机上的计算器算起了账：她花1960元买了价值2400元的化妆品；这些林林总总的赠品也能用上好一阵；品牌会员双倍积分，到年底应该够换一瓶价值300多元的正货精华液了。想想这些她就高兴。
要不怎么说明日商业竞争不过安宁百货，人家网络购物一上线，就大手笔的开始促销，化妆品每消费200元返40元代金券，再找个黄牛刷购物卡又能打折，总共算下来相当于8折。为了凑2000这个整数，之前秦欣试过了各种排列组合，虽说花时间、费脑子，但真正拿到实惠时还是挺有成就感的。没办法，谁叫她一直用的Langci品牌没有内购？要不她才不会舍近求远跑去支持安宁的生意。
明日商业也搞了个网站，前后时间和安宁差不了多久，但比起实体柜而言，没有多一丝一毫的优惠折扣。更有意思的是，还标新立异弄了个国际代购板块，经营一些暂时无力引进的奢侈品，可是那价格，比起品牌设立的专卖店没有便宜半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听说有人下过订单。设在南扶梯下的取货处简直成了折磨人的冷宫，每天值班的礼宾小姐无事可做，还得时刻注意维护店面形象、保持微笑和标准站姿呆立在那儿。想当初购物网站创办时，明日商业还特别增设了一个独立的新部门——电子商务部，结果仅有的两名员工，和秦欣同时入职的李明亮早早离职，另一位她叫不上名字的也转去了团购部。后来这个电子商务部就演变成了营销部下属的一个分支，招了些计算机应用专业的大专生，每天的工作也就是把新产品的图片和介绍挂到网上。网站没什么实质的作用，只有在老总做对外工作报告时用来体现明日商业确实争先创优，赶上了互联网时代的经营新潮流。
“我今天上班来的时候，看见安宁门口那一群便衣保卫，真热闹。”乔森一进办公室就乐呵呵的说道，“别是把黄牛都撵到咱们这儿来吧，我看门口有好几个了。”
“有可能，为了赶走黄牛，安宁连地痞都上了。”秦欣想起刚才在Langci提货时，看到有带粗大金项链、手臂和后脖颈子有青蓝色纹身的人在一层卖场走来走去，像是巡逻的样子。
“乔哥，你怎么能看出哪些人是黄牛呢？”王建磊一脸好奇与崇拜，“如果他们不喊收卡，我就认不出来。”
“我当然能了。”乔森一脸坏笑。
“小子，这就得靠平时培养的观察力，干的时间久了你也能看出来。一层出现黄牛的几率还是很多的，有的是机会供你锻炼眼力。”秦欣冲王建磊笑笑，她知道王建磊指的是那些把各种购物卡用透明胶条粘成一长串，举在手里来回晃悠的黄牛。
当初秦欣在三层时，女装专柜的导购专门去找黄牛买卡用来购买黄金，因为黄金从不打折，黄牛代刷购物卡则能有最多5个点的折扣。那时秦欣还只会拿着购物小票在商场门口走来走去，等黄牛主动询问。可是现在，她觉得那些黄牛即使伪装的再好，他们脸上也如同用特制的隐形墨水写上了自己的身份。
“夹小包的，带小帽的，东张西望走来走去的。”乔森总结了几条。
秦欣哈哈大笑，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确实说中了黄牛常见的几个特点。
早几年某个国家部门曾发文明令禁止发行有储值额度的代金卡券，理由是其具有一定的货币功能，会扰乱正常的货币市场，不知后来为何此禁令不但没能强制执行，各种卡券还有愈演愈烈之风。除了各个商场纷纷发行自己名下的购物卡、代金卡，比如明日商业的明日卡；一些诸如中金卡、惠通卡、喜乐卡等还可以在很多不同的商家通用。据说，这和发放通用卡的机构有强硬政治背景支持有关，也许编写禁令之初就故意留了漏洞也未可知。
很多机关单位给员工发放福利或某些个人收受贿赂，不记名的代金卡往往是首选；对于商家而言，售卡就意味着及时回笼资金，无论哪种代金卡，通常都有作废期限，至于持卡人是不是在有效时间内把卡内余额消费完，可不是商家要关心的问题。有些人手里有大把来路不明的代金卡，花都花不完；普通消费者谁不愿意购物时能多享受几分折扣，哪怕只省几十元也足够吃顿饭了。因此，秦欣觉得，黄牛的存在是完全符合市场规律、满足大众需求的。他们用较低的价格从持卡人手中收卡，加上几个点的差价后再转手，这几年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新兴的特殊行业。某次秦欣在城西的商业中心买卡时，有黄牛告诉她这行有细致的分工，大多是以互相介绍加入的老乡为小团体，有人负责收卡、有人负责卖卡，不同工种下又有对固定的企业单位和对个人的分工，或者按照地理方位给每个人划分负责的片区。当时和秦欣搭话的黄牛还是个新手，只能站着天桥上跟别人学习如何揽客，等到入门后才会由团体老大来分配具体的收卡或卖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