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肿瘤,其中夹带癌细胞,细胞已经开始扩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压低声音,似乎生怕这个结果会让我崩溃,他没有看我一眼,而是盯着那台宣判我生命时间的医疗设备。
“什么?”我的声音近似哀求,只希望刚刚所听到的结果只是一个玩笑。
医生转过身,上前用带有白色隔离手套的右手触摸我的颈部,我再次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的颈部是二级灼伤,还好不是太严重,但需要时间恢复,三天后我们会将你安排到省城的医院,这里是一份患者意向书,需要你签字。”说着,他从身后的桌子上递过一页纸,纸片停留在空中几秒后,医生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一个个单调的文字残酷的削刮着我生命的时间。我的手被医生轻轻拉拽到文件上空,他强硬的将一只笔塞入我的指缝,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意向书的签字栏上,字迹颤抖,歪斜。
医生走出病房后,黄伟文依旧呆立在原地,他的脸上渐渐凸显出埋怨的神情。
“昨天我怎么了?”我无力的问道。
黄伟文缓慢的抬起包扎着纱布的手,指向自己同样包扎纱布的脸庞,他低声回答:“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为什么会这样?告诉我。”
他悠缓的走到床边坐下,窗外的天空似乎为了配合黄伟文即将表述的故事缓缓阴了下来,随即飘下零星的小雨。他看着我,轻轻叹息。
“火锅店,你胃病发作,我第一次看到一股暗红色的血从人的口腔喷涌而出,随即,你的身体开始抽搐向前扑倒,你的脸正正的对着那口灼热滚烫的火锅,珍妮救了你,在你离死亡只差毫厘的那个瞬间,她将火锅朝一侧推翻,也许因为情况紧急,她没有意识到,我坐在她推翻火锅的方向,辛辣的汤汁溅到了我的身上……”说着,黄伟文看向他缠裹纱布的手。
“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你的心率多次停止,一路上,我一直听到珍妮哀嚎的声音,我的脸部和手臂被涂上一层冰凉的药膏,但疼痛感依旧让我感到崩溃,短短10分钟的路程,却在我的脑海里烙下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疤痕,冯柯,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黄伟文不再说话,他沉默的看着我,我突然明白了他眼神中那一道道埋怨的原因。短暂的安静后他起身准备离开,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我努力的让语气充满歉意的对他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我听到了一声冷笑,他的右肩随着笑声做出轻轻的抖动。
“珍妮,没有受伤吧。”
黄伟文摇头。
“能告诉我为什么她要离开吗?”我的声音充满哀求。
“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去问她。”说完这句话,黄伟文走出了病房,他的后背弯曲,身体干瘦,行走的脚步也不再具有以往的矫捷,这是一道充满绝望的背影。
我躺在床上,努力的通过丝丝的线索和想象力勾画着那一晚的画面。我似乎看到了滚烫的火锅,鲜红的汤汁和灼热的火焰,他们就像一页宣判书在我的脖颈上留下生命的终结点,我第一次感到恐惧,对失去一切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向一切神明恳求,即便我曾经骄傲的以无神论者自居。我的脑中呈现出两个身影,一个在强颜欢笑,它不断的鼓励着我,让我冷静,让我乐观,甚至说出种种滑稽的谎言为自己塑造一道道渺小的希望,就当我准备积极地面对死亡时,另一个身影却又悄悄出现在我脑后,它绝望,自卑,怨天尤人,它无休止的用别人的成功对比我的失败,无情的将我深埋于内心的挫折一道道拉出,渲染,放大。我被这两道身影无情肆意的撕扯,这是一种比崩溃更加难熬的过程,它让你无法看到终点,并且无限的放大着恐惧与绝望,以及一种让你想要逃避这些绝望的,更加悲观的抉择。
我看到了白色床头柜上的一把水果刀,黑色的刀柄,短却透亮的刀刃,阴暗的光线和窗外的雨声让它散发出解脱的香味。我缓缓拿起小刀,刀柄有些寒冷,此刻我变得敏感,听觉开始朝门外转移,我听到匆匆行过的脚步声,声响柔和温婉,却又充满责任,似乎急促的脚步正游离在一个个绝望与希望之间,它们能够让绝望变为希望,却也能让希望崩溃,成为绝望。
刀锋触到了我的动脉,冰凉,厚钝,我看到小刀开始颤抖,不对,是我在颤抖,从拿刀的手蔓延至全身,我轻轻拉动刀柄,手腕上留下一道白白的痕迹,随着血液的循环,痕迹缓缓恢复了颜色。
因为恐惧,我感到乏力,这是我第一次因为绝望想要丢弃一切的责任与感情,我希望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体会绝望的感觉,我开始发力,用尽全力的滑动刀刃,手腕处传来疼痛,热流从一条窄细的皮肤裂纹中涌出,我终于看到了一直好奇的那道暗红色液体,她柔美,温暖,灿烂,自然,充满力量……
阿水坐在酒吧,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充满欲望的地方。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充斥着野性放纵的音乐,他独自坐在吧台,用有些呆滞的眼神看着放在身前的血红色烈酒,他周围的人们在肆无忌惮的喧哗与放纵,让阿水显得有些尴尬和多余。
他眉头紧锁,这是自己第一次体味到不知来自何处的疲劳感,他取过放在身旁的相机,找出今天拍下的影像作品,画面中的女人美丽,恬静,搭配上净色的外套和暖色的背景,一切都是那么的纯粹,可是,除却照片中的影像,阿水也与这个女人在现实中产生交集,交集所留下的印象却与照片如此背道而驰,充满讽刺。
一个女人安静的坐到阿水身旁,她的五官在浓妆的遮掩下显得美艳与不真实,她同样点了一杯烈酒,用一种搜寻般的眼神开始打量起四周。几秒钟后,她与阿水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回避彼此的目光,他们微笑,点头问好,阿水的脸上浮出自然美好的笑容,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没有慌乱,表情看上去就像一个得体的艺术家。
阿水脑中出现都市言情片中看过的画面与情结,他随即起身来到女人身旁,两人默契的碰撞酒杯抿下一口烈酒。阿水发现,在酒的作用下,自信心开始不断的膨胀,他主动的与女人攀谈,言语中,他极其自然的将自己塑造成一名成功的摄影记者,他跟女人讲述今天采访某女明星的过程,并且用有些嘲讽的词汇将女明星说的一无是处。
阿水看着女人有些崇拜的眼神,心里感到满足。一个小时后,他和女人一同走出酒吧,昏暗的街道上,两人开始变的沉默,在走入酒店大门的那一刻,阿水拉起女人的手,他听到女人略显讽刺的笑声,之前的认同感已经了无踪影,他感到沮丧,表情尴尬冷漠的与女人一起朝酒店服务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