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我们秘密的同居生活(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41803600000011

第11章

维尘再见到宫兰已是两星期后,他知道了聂拓的事,明白了上次临走为何她看上去那么凄惨,所以一下飞机便回来找她。

他表情沉重地和她相对坐在沙发上,这使得谈话场面看上去就和平常不同。他先说了几句慰问她的话,但很快自己就哽咽起来,因而引发了双方的一阵沉默。后来还是她先开口,朝他带着歉意的微笑说:“你看,得和你抱个歉,事先也没打声招呼,就把蓝岩谷的东西都堆到这儿来了。”

他没等她说完便说:“兰姐,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把你和大哥看成哥哥嫂子的,单说我和大哥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那是语言难以表达的一种情感,他突然地走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所以你这么做,这么信任我,我真的感到欣慰。”

眼泪开始流淌,他掏出手帕遮住了脸。宮兰起身快步走回餐桌旁,面朝窗户坐下,从纸巾盒里连抽了几张纸巾摁住鼻子。过了一会儿,她稍微平静下来,但是悲伤使得那次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他走了。第二天下午才又回到这间客厅里。

这一次他一屁股坐到了沙发前的地毯上。她随后也学他样地坐到了地毯上。

离新年没几天了,亚热带一年中最讨人喜欢的秋季到底是结束了,气温被陆续的寒潮明显地降了下来,天空却因为寒流的扫荡而显得湛蓝高远。窗外那棵木棉树一如既往地窥视着窗内,但此时它要发现两个一同坐在地上的人或许有些困难。

维尘可以想象在昨天之前,她是如何熬过那最艰难的一个月的,因此,避免再谈忧伤的话题对她有益。他主动把焦点转到了自己身上。

“兰姐,看到新闻了吗,我又成话题了。”他眼含嘲弄地望着窗外说。

“是啊,你得说说看,怎么回事?对了,那天那位就是顾炎刚吧?”

他笑:“怎么,你好像不相信,新闻里不是说他是我男朋友吗,为了他我把婚都离了。”

她笑瞥他一眼说:“得了你,我也算半当中看着你长大,你有那个能耐我能不知道?”

他吃吃地笑了一下,说:“炎刚认为以毒攻毒是最好的回击方法,就是干脆公开勾肩搭背,也给我们现在拍的电影做个宣传。”他垂下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真佩服他们,能把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起来。”

“那你先说说离婚怎么回事,真离了?”

“真的。”

“你提出的?”

“不,她。分居一年多了,她大概是终于想明白了,所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把手续办了,我同意。”

宮兰有些迟疑着问:“一点儿都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一年前兴许还能有点,现在?恐怕没了。”他笑看着她,忽然带了点卖关子的语气,“因为她怀孕了。”

宮兰有些听闻他们家的矛盾,生育像是个焦点,但如果为此而离婚就太胡闹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十分怀疑地盯看着他。

他咧嘴一笑,说:“别这样看着我,孩子不是我的,是一个什么博导的,她和那人也分手了,因为对方不会为她离婚。以上这些都是签完字后她告诉我的,所以我本该有一腔怒气,但分手已成定局,于事无补,所以我唯有调整呼吸,顺其自然。”

“那这孩子她准备不要吗?”

“不,她打算生下来,她说卵巢长了个囊肿,医生说这有可能是她最后的生育机会。”

她不再问什么,作为小说家,她知道小说比生活更有逻辑性。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依旧让她有些开眼。

“她告诉我马上又要结婚了,她的法国前男友愿意接受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我祝福了她,她很感动,临走趴在我肩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那场面真够温馨的,炎刚都看蒙了。”

“阿弥陀佛。”她抬抬额头,像是松气地说了句。

“你呢,没事吧?”过了一会儿,她问。

他先笑着摇摇头,然后略有些沮丧地叹口气,悠悠地说句:“原以为一点不在乎的,不过回过头想想,有点像打了一场败仗的滋味,两手空空地回到原点。”

她忙扯开又问:“那报纸上说你和炎刚怎么回事?”

他又吃吃地笑了两声,说回到那天的事情上。

“我让炎刚陪我一块回来签字的,本想让他帮着打打掩护,谁知道给偷拍的人编排成了故事。那天晚上回来的路上我就有点感觉被狗仔跟上了,炎刚在车上接了一个电话,我听见他含混地叫了声里面的人,他上次出事儿就和那人有关,所以晚上他说要出去一趟时,我坚决不让他走,我警告他还想跟我做朋友的话就别再和那些人来往,他笑着否认,还笑我多疑,我说那你今晚哪儿也别去,明儿一早和我飞回剧组去。结果第二天一大早狗仔就已经守在门口了。”

停顿了一下,他忽然问:“兰姐,你说恋爱和婚姻为什么总是两回事?”

她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盯在窗外什么地方,表情并不疑惑,倒像是很安宁。她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似乎觉得这种老掉牙的问题没什么可说的。

“说说看兰姐,你怎么看婚姻?”他非要她说点什么。

“婚姻?我觉得是人相互寻求慰藉与安全感的一种生活方式吧,当然幸或不幸,大多看个人选择,不过生孩子的话,起码得有匹配的生物性条件。”

“可怎么选择总成问题对吧。”

“是,不但是问题,一切混乱都始于选择,因为人心不足,所以圣人主张无选择地活着,也就是随缘吧。”

“总还得看缘分。”他叹口气,轮换了另一条腿弓起着,手撘在膝盖上,眼神依旧定定地望着窗外,语气犹疑地说句,“去年年初蒋米曾跟我提议说,香港一个美国人开的心理诊所挺有名,想让我跟她一同去听听婚姻专家的咨询,我没去。”

“这可没法说。”她目光转向他,“任何人的引导、建议都不能替代你们自己的想法,这世上有谁能经验你、你们?你们的事只有你们自己才弄得明白。”

“我也这么想。”他表示赞同地撅了个嘴,“都说爱情是婚姻的基础,可过不下去照样得离。”

“爱情只不过是比片刻稍久点的感官欢愉罢了,我奇怪人总把爱情和婚姻区分开来说,那不是一条道上的吗,当然婚姻有时确实是人生的某种转折,因为社会、伦理道德等等,赋予了它特定的看法,它被定义为一种契约关系,故此问题总会来的,也因此很多时候它反而成了生命进程的约束和障碍。”

“照这么看,婚姻是没辙了,兰姐。”他露出一种奈何不得的笑容,“也许只有博爱才是出路。”

“这倒说到点子上了,可你只是调侃一下。”

他半问半当真地转向她:“真的?那这就是答案了。”

她发笑地瞥他一眼:“我可没说那就是答案。不过,答案或许就在你枕边。”她说着手撑地想站起来:“那印度老头的书看了吗?我可还记着你没还我呢。”

她回复到过去那种讥诮的风格中使他感到高兴,这是一开始他找她谈话的目的。他不愿意谈话就此结束,叫住她似地问:“那你和大哥呢,你们之间是那种……博爱吗?”

她半弓起的身子又坐下了,隐着笑,一副“好吧,来评评理”的样子。

“我们?这个我倒也说不清,”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将薄呢裙的裙摆在腿上重新铺排好,“嘿我说,你对我们倒感起兴趣来了,你大哥在的时候,真该让你去问问他,我也想听听他怎么说的呢。”

他笑:“你们为什么没要个孩子?你们的生物性……挺匹配啊。”

一丝古怪的笑意掠过她的眉头,但她回复到一本正经,说:“这个问题,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如果你了解你大哥的话就不需要解释了,总之有各式各样的人,有些人来这世上,注定不是为了过平常人的日子的,在我看来,他对于婚姻的理解绝不仅是为了生育,就跟他对于幸福的理解,也绝不仅限于婚姻一样。”

“你们也不结婚。”他紧跟着说。

“这个他倒跟我说过,他这个人反对一切无意义的形式,说一定要形式的话,就把形式当成内容,明白吗,意思就是,如果他和我结婚必须有一个形式的话,那就让那个形式在我们之间延续一辈子,我当时就是被他这种说法弄昏了头的。”她下意识地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聂拓对形式唯一的认可。

他继续笑说:“不过,我想你们之间一定一直有着爱情的,对吧?”

“你这是有意兜回来考我?好吧,爱情嘛,当然得有那么一些,不过,”她仰起头望望窗外,“就像刚才说的,爱情基本上只是感官的欢愉,欢愉总会有厌倦的时候,那是一定时效内的新鲜感。我们嘛,怎么说呢,我们有很相像的地方,我们对此好奇,不但对彼此,也对自身,所以……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相互生厌就……”她摊开双手做了个“没了”的手势,“总之,当初我能碰见他这样的人,到现在我还觉得惊奇,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她仿佛仍没说完,却终是欲言又止,手又撑到了地上,“行了,孩子,你大哥一走,把问题的答案都带走了,回忆与猜测都是浪费时间。”

他微笑着,看她站起身,没再阻止。

她走回餐桌旁坐下,重新戴上了老花眼镜。

“那是老花镜吗?”他问,随手从灰羊毛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拍出一支放到了嘴里,用火机点着了。

“什么时候抽起烟来了?”她从眼镜上方瞪着他问。

“抽着玩儿,应酬。”他吸口烟又吐出来,忽然瞧着她问,“你今年多大?四十五?就已经开始老花了?”

“可不。”她没再看他。

“不过你戴上眼镜挺好看的,有一种姿势,那个,像挺有文化的,还有一种老年人的慈祥感。”

她不屑地重复了句:“老年人!”

他笑着把烟折断了,起身说:“算了,别把你这儿弄得乌烟瘴气的,我过去睡会儿。”

走到门边他又站住了:“对了,兰姐,我那边淋浴器坏了,你走时别把门锁上,我晚上得用这边的。”

她这才抬头问:“今晚不回去?”

他伸了个懒腰,露出一种既无奈又讥讽的笑容说:“不单是今晚,刚才忘告诉你了,我把‘小岛’的房子给了蒋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