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没什么意思，毕竟人家一番心意。
我说：人家一番心意，你千万别辜负了。
那一天，小相公又来送诗，刚站在门口，准备把诗交给我。初九在里面说：让他进来吧。
我说：兄弟，进去吧。
小相公脸红了，扭头要走。我拽住他的胳膊，说：有话当面说，不比写诗痛快吗？
小相公只好走了进去，初九坐在椅子上扭过头来冲他一笑，他连头都不敢抬。
初九说：多谢了，每日费心。
小相公红着脸不说话。
初九说：我数了数，连今天这一张，整整一百张。难为你了——你写了一百首诗，你现在提个要求，我来还你。
我很担心这小子提出过分的要求，所幸他还是不说话。沉默了半天，他抬起头来说：我没什么要求，只是想写给你。
初九从桌上捧起那厚厚一摞纸过来说：我不值得你写这些的，你找个好姑娘写给她吧。你从这一百首里挑一首出来，赶明儿你来，我唱给你听。但往后，就别再往这儿送了。
小相公低头不语，接过纸来，一张张翻过，眼泪滴在纸上。挑了一张，递给初九。我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初闻初九声，恍见中秋月。月缺复月圆，声残万籁绝。
初九说：我也喜欢这首。你去吧。
第二天晚上，我看见小相公穿戴异常整齐，早早站在人群中。
初九登台说道：我下面唱这首词送给一位朋友，匆匆而就，聊表谢意。
说罢抚琴而歌，唱的正是小相公所作。我看见小相公在下面听的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初九唱完，他转身而去，后来再没见过。
8
这天晚上，我陪初九去吃包子。
冬天的都城大街清冷寂静。平安包子铺的热气显得格外升腾。到了门口，一人正往外走。突然站住，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看，似曾眼熟。
那人看着我大喊：你不是周小铁吗？
我仔细看他，认了出来。原来是北门镇上开酒店的老宋，在北门镇时，我常去他的小酒店喝酒。
老宋说：你怎么在这里？
初九回头，我说：你先进去，我和老乡说几句话。
初九点点头进去。我和老宋站在外面说话。
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老宋说：你还问我，你怎么在这里？谢小扇找你找得快要疯了！
我的心里一紧，说：你说什么？
老宋说：你都不知道吗？
我说：知道什么？你快说！
老宋说：你岳丈谢忠贵骡马生意败了，死了。你老婆谢小扇抱着儿子去边城找你，找不着。你居然在这里和姑娘吃包子。
我说：他们现在怎么样？
老宋说：我出来两个月了，他们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你快回去看看吧。
我说：我在这里有事。你什么时候回去？
老宋说：我三天后回去。
我说：劳烦你回去和我的家人说一声，说我在都城，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老宋说：话我可以传，但我还是劝你赶紧回去看看，什么事能比老婆孩子更重要呢？
我说：事成之后，我马上回去。
老宋看看我说：还有找你的呢。我来之前，朝廷派人到北门四处打听，说是要开什么比刀子大会，有人说了，没人的刀比我们这里杀猪的周小铁更快。他们去了你家，你老婆说家里也找不着你。说你去了边城，快三年了。那些人可能去边城找你了。
我说：你怎么回北门，多长时间能够回去？
老宋说：咱老百姓，能怎么回去，用腿走啊，三天后走，过年前准能回去。
我说：王大哥，我送你一匹快马，劳烦你赶快回去，替我传个话。
老宋说：那敢情好。可是，这一路上喂马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我说：不必多虑，我再给你几两银子，辛苦了。
三天以后，我买了一匹马，来到有凤来仪客栈门口，老宋在这里等着我。我另外封了五两银子和一封家书，托他带回。
老宋说：你老婆要问我，你在都城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去，我怎么说？
我说：我在都城最大的屠宰场做屠夫，过得很好，再干一段时间，我就要自己开屠宰场了，到时我会回去，把他们一并接来。
老宋骑马而去。
我回到楼里，找到初九说：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万喜年？要还是不行，我就冲进大帅府，结果了万喜年，不用你帮忙了。
初九说：那样要行，我们还用等到今天？小铁，你怎么了？
我说：我怎么了？你别老问我怎么了行吗？我来都城，可不是他娘的要在这儿给一帮****当侍卫。
初九说：我不是一直在想两全之策吗？你现在就可以带着刀去大帅府，可你能进去吗？就算能进去，你能找到万喜年吗？就算找到了，你能杀得了他吗？就算杀了，你怎么办？你能活着出来吗？
我说：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总比在这儿窝着强。
初九说：你以为我愿意在这每天卖唱吗？我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自己为了什么。
初九说：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我说：我答应你什么了？
初九说：你答应我，事成之后，和我去凤凰岛，忘了这里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我们一起打渔，喝酒，生好几个孩子，一起活到老死。
我说：我答应过你吗？
初九看着我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说：我正是因为想早日那样，才这么着急。我不知道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9
曹云鹏眼里只有花梨。从他看花梨的眼神中，我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完全忘掉了来都城的目的。我不止一次的问他，老曹，你还记得我们来都城前，你说过你的理想吗？
他说：我有说过吗？
我说：你说过。你对我说，你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你要替天下人杀两个人。
他说：你要不说，我都快要忘了，现在这不是杀不了嘛？
我说：花梨是万玉城的人，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惹火上身。
他说：姓万的对花梨一点都不好，他就把她当成替他挣银子的工具，他要是真对花梨好，为什么还要让她每天抛头露面，我看不惯。他霸占着花梨，又对初九有心思，你看不出来？
我说：万玉城能给花梨的你给不了。我们说过，来花满楼就是为了接近万家，好下手。你不要忘了。
他说：我没忘，你只顾和初九谈情说爱，我都看在眼里。你又做了什么？
说到这儿，我无话可说。
我和初九的事，只有曹云鹏知道。在别人面前，初九和我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时间一长，众人还是看得出来一些端倪。
有一天，初九对我说：万玉城找我了。
我说：找你做什么？
她说：他让我离你远一点。
我说：凭什么？
“他说，我和一个乡下来的屠夫没有未来。”
“不是咱俩没有未来，是他想和你有未来吧。要不是花梨，他早就下手了。”
万玉城对我的态度也开始变了，多次指责我态度不端正，说我护楼不力。我说，楼里不是好好的吗？他说，要等到出事就晚了。他下令，改由曹云鹏做初九的贴身侍卫，往后初九吃包子，概由曹云鹏作陪。
有一夜，盗贼潜入花满楼，盗走数位姑娘首饰细软。那夜正是我当班，万玉城大为光火，责令撤了我的刀，停了我的职。花梨和初九当面求情，万玉城，暂且留着，察看几日再说。
我被责令自行反省，视反省情况，择时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