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说:“今儿有南边鱼南国进贡的深海凤凰鱼,西边呼度国进贡的处子驼峰,北边冰岛国进贡的冰熊掌,东边马奶国进贡的深山巨蘑,要不要尝个鲜?”
周小铁说:“处子驼峰是什么东西?”
侍应说:“沙漠里的骆驼,用上好草料喂养,不得交配,成年时,活着把驼峰砍下,肉味鲜美,吃了长精神。”
周小铁说:“多少银子一斤?”
侍应:“不论斤,看您要单峰还是双峰,单峰七两,双峰十两。”
“单峰七两,双峰两个应该十四两才对啊?”
“您有所不知,双峰是家养,单峰是野生。”
“野生的为何比家养的贵呢?”
“野猪不是也比家猪要贵吗?”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可既是野生,你们怎么知道它交配过没有呢?”
侍应挠挠头说:“您把我问住了。”
周小铁说:“你还是给我要的四个菜吧。”
侍应说:“三位喝点什么酒?”
“有什么酒?”
“我建议您尝尝我们特制的‘陈年大罗红’,此酒乃精选高粱酿造,酒香浓郁,入杯挂杯,入口挂舌。”
“什么叫挂杯挂舌?”
“就是好呗,年份酒,天长日久,酒变粘稠,不比普通米酒稀里哗啦。”
“我儿子刚生下就泡在高粱酒里,几十亩地才能挑出酿一坛子的高粱,你们的酒是多少亩地的高粱酿的啊?”
“客官,您又把我问住了。”
“最便宜的酒是什么酒?”
“最便宜的酒没名儿,就在柜上酒坛子里,三钱银子一两。”
“先来半斤。”
侍应嘟着嘴走了。
不一会儿,酒菜齐了。黑狗拿着筷子扒拉着吃饭。
周小铁举起酒说:“像是做梦,突然见了你俩,好像昨天黑狗还吃着奶,睡一觉醒来,都能自己用筷子吃饭了。咱们俩干一杯。”
谢小扇说:“你知道我喝不得酒的。”
“此情此景,怎能不喝?”
谢小扇干了一杯,呛得咳嗽。黑狗说:“娘,渴。”
周小铁说:“只顾喝酒,就没看看儿子喝点什么。”
谢小扇说:“要杯水就好。”
周小铁喊侍应。
侍应慢腾腾的过来,说:“客官,有何吩咐?”
“有什么东西给我儿子喝?”
“给您来杯水?”
“要喝水还用来这里喝吗?”
“那就喝奶——有雪山熊奶,草原羊奶,大漠驼奶,高原牛奶。”
“最好的是哪种?”
“最好的?得说是南海鲸奶。”
“鲸是什么?”
“鲸是一种大鱼,小的也没见过,听说一条鲸比一百头牛还大。”
“牛羊熊我知道,没听说过鱼有奶的。”
“别的鱼没奶,鲸有奶。此奶实乃天地精华,您想,一条鲸比一百头牛还大,它的一口奶还不抵上一百口牛的奶。”
“挤牛奶我见过,可这鲸在海里,比一百头牛还大,你们怎么挤它的奶呢?”
“客官,您又把我问住了。我明白,这就去给您端杯水来。”
“别,就来一杯鲸奶。”
“三两银子一杯。”
“让你拿你就拿,问你价钱了吗?”
“您是冷喝还是热喝?”
“三岁孩子,能喝冷的吗?”
侍应应了一声,乐呵呵去了。一会儿,用一个拳头大小翡翠杯子盛来一杯奶。白色奶水冒着热气映着碧绿翡翠晶莹剔透,奶里插着一把血红玛瑙小勺。
“刚给您在七宝琉璃锅里蒸过,烫,您慢用。”侍应说。“另外,这翡翠杯玛瑙勺劳您仔细,易碎,贵。”
周小铁举起杯说:“黑狗,我和你娘端酒,你端奶,咱三口子干一杯。”
10
“酒喝了,小铁,你说说吧。”
“说什么?”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吃完饭喝完酒再说不行吗?”
“我等了两年了,不想再等了。”
“爹是怎么回事。”
“你还知道问问这个?”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不想刚一见面就提不好的事罢了。”
“不好的事我也不想提,不好的事发生的时候,你都不在。”
“我知道你想责怪我。”
“我不想责怪你。再说,我不应该责怪你吗?”
“应该。可你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我一个人在外面,还不是为了你,为了黑狗,为了我们这个家吗?”
“我不知道。你撂了一句话就走,从此没有消息。家里买卖败了,爹死了,黑狗快四岁了。你在哪里为了我们?你为了我们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说你去边城,我赶到边城,没人见过你。你说你在都城,好,我赶过来,天寒地冻,没人帮我,我和黑狗差点死在路上。你说你在杀猪,我找到杀猪场,结果别人领着我去了妓院。我看着你你从妓院里出来,领着我们来吃饭,就好像昨天我们还在一起。现在你告诉我,你是为了这个家。你说,我应该怎么想?”
“小扇,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对不住你。你不要哭不要激动别把黑狗吓着。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我是要去边城,可还没到边城,有人对我说,机会还是都城多。我就来了都城。可等来了,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差事找不到,银子花的倒挺快。我发现,除了杀猪宰羊我什么都不会。都城的杀猪业不是我想象,基本上是卓老六垄断了,要想进去做屠夫,得首先不是个男人,这个我不行。去别的杀猪小作坊倒也不难,可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杀猪,还不如呆在北门。我很难过,无路可走。想家,想你,想黑狗,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可路途遥远,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都怨我,头脑太简单,靠一股子热血就来了,家扔了,过去都扔了,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地方,没人认识,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越这么想,我就越怨自己,越不想回去,既然来了,一点成绩没有,我又有何面目回去见你?”
“你这么说,我更不明白。我没图过你什么。一没有三媒六聘,二没有八抬大轿,我嫁了你。你一个人过来,不算入赘,黑狗姓周。家里那时光景好,你想杀猪就杀猪,不想杀猪就看书。你要走,我没说一个不字。银子给你带上,儿子给我管着。我图你什么?我只图这个家,图你这个人,图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我说过,外面这么大,这么难,不行就回来,我们日子还长。有银子宽松点,没银子也紧巴不到哪里去。小地方好活人。”
“这我都知道,我就是不服。北门镇太小,抬眼是天,低头是地,中间左右是那几个人。都城大,看的想的都不一样,来了就不想回去。不但我想在这里,我想让你和黑狗都来都城。”
“来这里干什么?和你一起在妓院里,和那帮姑娘们一起呆着吗?”
“你不要误会。我在花满楼谋了一份差事,带刀侍卫。”
“带着刀侍候和保卫那些姑娘?”
“我去那里,是为了做一件大事。”
“我不知道除了过好日子,还能有什么大事。”
“这事我得从头说起。你也知道,大罗要开天冷会……”
“我知道,他们找到了家里,找你的刀。我说,我都两年没见着人了。”
“这样最好,最好不要找到我。你听我说。大罗要开天冷会,世间各国的人来都城比刀子。花满楼弹琴的初九是鱼南国特使。她对我说,我这把刀天下无敌。我可以代表鱼南国参加天冷会,别说得了天下第一,只要能中三甲,鱼南国会给我一辈子都使不尽的银子。”
“小铁,咱就是个杀猪的。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明白。”
“不明白吗?你的丈夫,要得天下第一。”
“我不要天下第一,我要的是丈夫。小铁,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和黑狗来找你,只望你能跟我们回去。家里还有点积淀,我们杀猪也好,做小买卖也好,一家三口把日子过起来。我有丈夫,黑狗有爹,你有家。”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自己知道就够了。你再给我一年,等我有了使不尽的银子,在都城置宅置地,把你和黑狗接来,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我不是不信你,我若不信你,不会让你走。可我等不了,我怎么等你?爹死了,家业散了。人走茶凉,孤儿寡母,在镇上怎么活?还有点银两,可古话说坐吃山空。黑狗一天天大了,明白事儿了。别家的孩子都有爹,他没有。有一回,他站在门口,看他的伙伴小刘三跟爹放风筝。一直在那儿站着看,人家叫他,黑狗黑狗你也过来玩,他不过去。回头对我说,我也要爹。”
“你别说了,我也难过。你不知道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你们的时候流过多少眼泪。可现在不能功亏一篑。我多想现在就把你们接在身边,可现在还不行。你若不支持我,天下没人支持我了。”
“你还要我怎么支持你?”
“你们先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我来一次不容易,你让我再回去等你?我等你三年了,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的事要是没成呢?”
“事若不成,我马上就回去。”
“你还能回去吗?”
11
这一晚,周小铁喝得大醉。呕吐和噩梦伴随了他一夜。他第一次梦到了母亲的背影,这背影越走越远,他在梦中步步追赶。直到前方一片火海,母亲回过头来,竟然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正在诧异,父亲周阿铁出现在身旁,胸口一个巨大窟窿,汹涌的喷着血。父亲大声叫喊,说哪个老者正是仇人万喜年。周小铁伸手拔刀,刀去不见。父亲说,你的刀呢?周小铁在梦中无言以对。这时,万喜年说,刀在我这里,你们都是一片痴心妄想。万喜年的胡子像火焰一样飞舞,挥刀砍来。快到近前,万喜年突然变成了初九,父亲变成了谢小扇。初九说,你的刀在我这里,谢小扇说,刀在我这里。周小铁回身便跑。跑进了一片大海,海水汹涌,灌进嘴里,他在梦中清醒的看到自己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上,任凭他大声呼喊,无人应答。
他在夜半惊醒,发现躺在有凤来仪客栈的炕上。炕前的火盆里火苗跳跃,屋里很温暖。谢小扇正在酣睡,黑狗蹬了被子,窗外洒进月光,黑狗的屁股白晃晃,圆溜溜。
他坐起来,给黑狗盖好被子。倒下头又睡了。
12
都城这年冬天出奇的不冷,每天都有太阳。周小铁把黑狗扛在肩膀上,一手拉着谢小扇,去遍了都城所有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