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昭阳说:“吾虽一介草民。”
几十人通喊:“吾虽一介草民!”
左昭阳说:“但知众生平等。”
几十人喊:“但知众生平等!”
左昭阳一字一顿,众人一顿一字:而今大罗无道,吾自甘愿屠熊。昨日已死,今日方生。既然生不如死,不啻视死如归。救人始于救己,救己始能救人。盟死效忠唐慕天,不破大罗誓不还!
左昭阳把最后两句连喊两遍,众人的脸喊红,嗓子快喊破了。周小铁举着拳头,看着曹云鹏,两人对面苦笑。
左昭阳说:“宣誓完毕。现在进入第二项,刺青仪式。在这里,我先交待几句。我屠熊会众以往皆胸刺大熊,然大王无道,万喜年助纣为虐。消息走漏,折了无数兄弟。唐会主英明,因时而动,与时俱进,鉴于敌方诡诈,刺青当需隐秘。新晋会众,左臀纹‘者’字,右臀纹“能”字,取‘屠熊’二字去尸去火、能者多劳之双重美意。鉴于此项仪式的重要性,我们请到本国第一纹身师赵大先生,妙手飞针,瞬间成字。”
众人喝彩,新来的人迅速排成长队。两条大汉抬着一条长凳一条短凳置在当地,手举火把照的雪亮。另外四个大汉围着赵大先生走了过来,坐上短凳。新入会者鱼贯脱裤,趴上长凳,屁股一张张白惨惨亮闪闪。赵大先生右手捏一根七寸长银针,左手抓一支巨大羊毫,沾满靛青。银针飞快刺过屁股,血刚渗出,羊毫飞快刷过,白惨惨的屁股上顿显青黑二字:者能。
曹云鹏排在最后,周小铁排在他的前面。赵大飞针走笔,几十人转眼排到尽头。刺好的众人提起裤子站在一旁,只等全队刺完。
周小铁看着前面一人白晃晃的屁股上一针一针出现青黑颜色两个字。此人刺完,跳下长凳,不像刚流了血,倒像刚打了鸡血,笑逐颜开,站到一边。
长队仅剩周曹二人,满山谷的眼神钉在他俩身上。周小铁扭头便走,满场一片嘘声。有人高喊起来:你为何不脱?
周小铁朝着山谷口径直走去,曹云鹏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众人聚在山谷口,拦住周小铁的去路。
左昭阳站在大石上大声说:“周义士,你这是何意?”
周小铁手指左昭阳,大声说:“姓左的,我的屁股我做主。我要不要刺,你管得着吗?”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唐慕天叫过左昭阳耳语几句。左昭阳说:“屠熊会一切会制皆出自愿。刺亦可,不刺亦可。稍安勿躁,我们进入今天大会的第三项。”
曹云鹏走到周小铁身边,人群分成了三拨,屠熊会旧会众、新会众以及周曹二人。
左昭阳依旧一字一顿:“大罗国荒淫无道,屠熊会蓄势待发。数年来,不是不发,是时候未到。现如今,大罗国大王不顾天灾刚尽,沉冤未雪,一味蓄意膨胀,百姓怨声载道。大王嫁女,全民苦笑。举全国灾后血难之财,办长脸天冷大会,士可忍,民不可忍。今晚盟师大会,明天血染都城!”
“自古,起事当须饮酒歃血。今夜,群情愤慨,酒则免矣,血不能免!自古歃血,皆取鸡血。屠熊会开风气之先,歃人血起事!”
“弟兄们不能忘记,就在几天前,我会几位弟兄为了踩盘子,到了都城第一妓院花满楼,不巧遇到了万喜年的大儿子万玉城。这几位弟兄虽有几分莽撞,但也是热血当头。他们闹事了,由此引来屠熊会灾祸连连。我们不怪他们,因为我们和他们一样看不惯!看不惯什么?看不惯民间百姓尸横遍野,都城权贵纸醉金迷。老百姓饭吃都不饱,他们居然以妓女的一夜为注,聚众豪赌。民间百姓一年耕种,紧衣缩食,挣不到半两银子。可就在那晚,你们知道,一个当红妓女的一夜价值多少银子?”
石下大喊:“不知道!”
左昭阳悲愤的说:“一个妓女陪睡一夜,一千两银子!”
石下一片哗然。
“一千两啊!”左昭阳继续疾呼。“一千两银子,能让多少亩荒漠变成良田,能让多少个难民转死为生。能让多少位老人多活几年,多少个孩子手捧书本?不可理喻不可想象啊兄弟们!诚然,妓女也是我们的姐妹,她们也是受害者,如此这般,只因物欲横流,人欲污天。但是,一个妓女的一夜,无数百姓的一生,这平等吗?”
众人的血都热了:“不平等!”
“更让人感到不平的就是。”左昭阳继续说。“这些人渣把这荒淫的一夜当做顺理成章,把这登峰造极的堕落当做和喜快乐的开始。花满楼的妓女衣不蔽体,台下的权贵魂不守舍。为了使这赤裸裸人肉交易的丑恶一幕变得冠冕堂皇,他们居然敢将那一夜取名叫‘英雄会红颜’,真是玷污了英雄二字啊在场的各位英雄们。为了让这靠我们可怜的姊妹出卖肉体从而坐收渔利的本质不那么昭然若揭,他们还请到所谓都城第一琴师抚琴唱歌助兴,淫辞浪曲,不堪入耳。那几位兄弟实在看不下去,奋而起身,提出要拿一千两银子买这个抚琴作孽的****,其意在于唤醒当晚也许有人尚存的良知。结果,不幸被万喜年儿子万玉城的妖刀所伤。”
“现在,我们请那晚那位勇敢的带头兄弟上来讲话。”
众人一片喝彩,一人走到巨石前方。
他说:“左堂主说我勇敢,我很惭愧。那天晚上,我很失败。”说完他举起右手,众人看见,此人右手只剩最末两指。
他说:“几天前,我这只手还和各位的一样,五指俱全。现在只剩下两根没用的指头。那三根被人砍了,是被万喜年的大儿子用妖刀所伤!我不要他的翡翠玉佩,我要挣一口气。”
这时,左昭阳凑过此人耳边小声说:“关于这些细节,不必多讲了,说重点。”
那人会意,继续说:“那晚,花满楼真是妖魔乱舞。妖人妖女妖刀,我们想杀妖人,就借买妖女的口,结果被妖刀所伤。我会兄弟,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妖刀所逼之下奋力抗争,不幸的是,那几位兄弟刚出花满楼,就惨死在万玉城士兵的刀下,只有我一人逃了性命。”
“我想,那晚之事怎么能就此了结?我的手指事小,屠熊会的颜面是大!得知今晚大会盟誓,我们巧用计谋,抓获了那晚花满楼抚琴助兴的妖女。左堂主说了,盟誓必定歃血,歃鸡血不足以表民愤。我认为,我们不如就在此刻,杀了这个妖女,用她的血来祭奠死去的兄弟。”
石下众人齐喊:“杀了她!杀了她!”
左昭阳示意此人退下。他接着说:“这妖女名叫初九,年龄均无考,号称都城第一琴师,每日穷奢极欲,只为权贵饮酒时抚琴作乐。前晚,她在花满楼抚琴助客淫兴,夜半吃包子路中,被我兄弟抓来。我们轮番审讯,这个妖女居然死不开口。她平日里,为权贵抚琴,今日,她须为我屠熊会的兄弟们抚琴作歌一首,我们再杀尔取其血,为我屠熊会英雄壮行!把初九带上来!”
左昭阳话音刚落,左右押着初九上来。初九藕色布衣拖地,脏污不堪,缓缓的像一片污水中的荷叶涌到大石前面。脸上隐现几道伤痕,看去仍是眉目如画。墨一样的长发披散下来,眼睛抬起来,又低了下去,就只这一瞥,似乎万种神情如波浪涌出,湿到山谷中每个人心上。
一个壮汉抱着一张桌子放在初九身前,又一壮汉抱着初九的琴放在了桌子上。琴身是一段古木雕成,古木一端似被烧焦。木色斑驳,火把之下,隐隐闪着五色光芒。
众人无语,左昭阳断喝一声:“妖女初九,你为这满山谷真正的英雄最后唱一首曲子吧!”
初九笑了一笑,轻声说:“我站着弹不了琴。”
左昭阳左右看看,大声说:“妖女,这满山谷的英雄,让你站着,是抬举你。你若不唱,现在就杀了你。”
初九说:“你杀了我吧。”
石下一片安静,左昭阳再次左右看看,目光和唐慕天对接。唐慕天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说:“妖女可憎,无端生事。可我屠熊会大业不能因此停顿。左堂主,为了盟誓大会仪式完备,让她坐着我的椅子唱。”
唐慕天一个眼神,身旁汉子把他的椅子抬起,放在初九身后。
左昭阳咬着牙说:“妖女,会主的椅子给了你,还不快唱?”
初九一笑,坐上木椅,抚琴而歌:
初见君来泪如雨,再见君来雨欲晴。君心似铁弦似剑,英雄如刀琴如虹。江山一骑绝无尘,美人万古泣有声。纵使天地迸裂处,犹记花月满都城。
这琴声歌声盘旋反复在山谷,继而入云见月。山谷虽大,遍布琴音,月色火光,不掩歌声。
一曲歌罢,山谷里寂静半晌。初九站立起身,大石上只有左昭阳头脑还清醒。
他说:“诸位英雄听明白了,她就是用这样的淫辞浪曲迷惑众生。这个只为权贵而歌的妖女,在最后时刻,能为我们苦难的兄弟们唱一曲,是她的福分。来人,押下去斩了,用她的血为我屠熊会的兄弟们壮行!”
左昭阳的声音比平日更加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