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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婚事搁置,参军入伍

“没啥,前晌病人多,跑来跑去累的。”说完后,她强挤出一丝笑。

“军花,你已十七了,像你这个岁数的闺女大都订婚了。咱娘今儿把俺俩叫来,商量着要给你说门亲。要是愿意咱就找人张罗,不同意就算啦。”二姐梅花把娘仨要说的话告诉了她。

“看来今天犯上了婚星,不知她们又替我相中了哪个?”军花一声没吭。

“你看那天来家的程新咋样?你爹回来提念过好几次,总说这孩子不赖。”娘冲着靠在门框上愣神的闺女说道。

一提程新,军花的心咯噔了一下。自从那日程新来过后,脑子里轻易不装人的她,怎么也忘不掉他的面容,也说不上喜欢他哪一点,反正有一种少女特有的感觉,难道说自己终身事应该与他有关?她的烦躁神情很快平静下来,头更低了,嘴里嗫嚅了一句“人家同意吗?”

“这不等着征求你的意见吗?只要你同意,咱就找人去提亲。”大姐说完,冲娘和梅花笑了一下。

“那就找人提吧!不过,可不能说我已同意啦。”说完一扭身跑到了院里。屋里随即传出了娘仨的笑声……

程新下夜班回到工棚,到门外水箱里淘了点水,简单洗了两把脸就准备上铺休息。

“程新,别睡了,咱们出去玩会儿,后晌再睡算啦。”魏勇见程新要躺下,过来弯腰就往起拉他。

“你们玩吧,我前晌歇会,后晌还得往外赶两篇稿子。”程新边说着,就又倒在了铺上。

“算啦,算啦,人家程新要熬大事,跟咱不一样。走,到里边杨沟村玩去。”山辰过来拽上魏勇就钻出了工棚。

“新子,下班了?咱连倒成了后晌两点钟的班,吃过饭都出去串了,正好前晌能自在睡个安生觉。”杨大海老汉站在地上,手里还在系着裤带。

“爷爷,您也不去串串?”

“有啥串的!”

“您没听说,山里边有几个中年妇女来工地找男人的事?爷爷也该去看看。”程新忽然想给老人开个玩笑轻松轻松。

“兔羔子,别人开爷爷的玩笑,你也给我不分大小,没个正经啦!”杨大海责怪中含着几分亲昵。

“哈哈……”程新开怀大笑起来,把老人也给撩拨得一块儿笑了起来。

“嗯,新子,爷爷给你说个事。”

“啥事?”

“夜个(土语,昨天的意思)老范找我,想让他三闺女跟你隔亲,叫我在中间撮合。”杨大海说着话就顺便坐在了程新身边。

他一听这事,从铺上一下就弹了起来,“爷爷,这可不沾(不行),这可不沾!”脸上也立即红了起来。

“咋不沾,看不上人家?”

“不是!”

“另有相好的?”

“没有!”杨大海一脸迷茫,两眼看着程新:“那为啥不沾?人家老范五十多岁的人了,对你又是那样的看重,亲自提出这事,咱能驳他的面子啊?”

程新瞪着两眼,默不作声,心里犯起了嘀咕:“我才十八岁,哥哥还没有成家,条件又差,再说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事,有点太突然了。爹娘又不在跟前,咋答应呀。爷爷说得也对,老范亲口提明此事,何况人家条件又比我强,虽只见过军花一面,也确实对得住自己,如果一口回绝,真也有点不近情理。这可咋办?”他一脸难言的苦状。

当杨爷爷再次让他表态时,只好以“让我好好想想,抽空再跟爹娘商量商量”暂时搪塞过去。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老范再没来过,程新也不好意思去看他,两人一下陷到近在咫尺,想见怕见的难堪局面。程新与军花的婚事也就慢慢地搁置了起来。包括杨大海在内,谁心里都明白,这决不是最终的结局……

农历十月,地里的庄稼已收拾得一干二净,新种上的小麦破土而出,除了南坡处几片松柏树的绿意外,其它植物的叶子都纷纷发黄凋谢。山坡上的草尖也开始干枯,尖厉的顺河风已把冬天的寒意吹到了水库工地。虽一天比一天冷,但水库工地的施工热潮却有增无减。程新总是像上足劲的链条,不停地转着、跑着。

杨大海老汉这几日突感身体不适,准备明天回家。晚上爷俩在被窝里用体温相互暖着身子,闷闷不乐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新子,以后爷爷不能照顾你了,可千万要知道疼自己。”老人像一头温顺的老牛紧紧依护着程新。

想起这半年多大海爷爷对自己无微不致的关心照料,非亲非顾,可比亲人不差。程新鼻子一酸,泪水潸然流下:“嗯!我记住了。爷爷,您身体不好,回到家又只是一个人,我真舍不得让您离开呀!”

“新子,别结记爷爷,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啥怕的,活几天算几天吧。”

“爷爷,您可不能这么想。您虽无儿无女,却待我像自己亲生孩子一样,新子这辈子不会忘记您的。等我以后有了能耐,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让您享尽天底下、人世间所有的福气。”程新既是安慰老人,又是在往外掏心窝子话。

杨大海听着程新虽还带点幼稚,但又很实在的话,将头扭到一边,多年没有流过的老泪竟顺腮而下。程新知道老人哭了,用手轻轻扳过爷爷的头,又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他不愿再看老人伤感的面容,喃喃地说:“爷爷,咱不说了,睡觉吧!”

“噢,新子,爷爷铺的这块羊皮,明儿个留给你,这东西又暖和又隔潮。”程新再也控制不住情感,将头扎在老人的胸前,猛烈地抽泣起来……

杨大海离开水库工地没多久,程新就接到通知,也赶回家参加冬季征兵体检了。

按规定,他只在征兵年龄,可不在服役范围内,因他哥哥还在部队服役。可鬼使神差,接兵的连长偏偏相中了他。在摸清他愿意当兵的情况下,就反复给公社、大队做起了工作。不得已,领导只好让其征求家长意见。程新娘听说要把儿子带走,就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程福贵倒是很开通,自己身体已经康复,加上前些日子接到大儿子程义的来信,说年底可能复员回来,就痛快地答应了带兵连长的要求,这样程新当兵的事就基本上定了下来。

二十多天后,程新怀着又一种心情来到了水库工地。县团领导得知他要参军走,都十分留恋,专门为他开了欢送会。程新也分别到地区指挥部和各民兵连进行了告别。

夜晚,工地上依然是那么的灯火通明,机器还像往常那样轰响,人声还是照样的喧闹,可程新仿佛觉得灯光不再那么耀眼,机器也似放慢了转速,人竟是那样的沉闷。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愫:“溶进我血汗的大坝,再见了!伴我忧伤欢乐的机器,再见了!朝夕相处的工友们,再见了!这里曾留下了我的情和意,这里有我奉献的美好时光,这里是我学步的阶梯,这里是我成长的摇篮。山石无情,流水无意,但却含情脉脉,依依不舍。假如能够重新开始,我将义无反顾地洒下满腔热情……”

第二天下午,工地大喇叭里反复播颂着这篇随笔,程新也背起行李,挥手向前来送行的人告别着。

“记住,这里的山山水水!记住,我们同甘共苦的宝贵时光!祝你在新的征途上取得更大进步。”马指挥长使劲握着程新的手。

“程新,父老乡亲们真舍不得你呀!不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咱们的根。好好干,等着你的好消息。”郑章拍着他的肩膀,两眼透着股股殷殷的期望。

“程新,这是大伙的一点心意,以后成了大事,别忘了这帮穷弟兄们!”魏勇把钢笔和笔记本塞到他的兜里。

程新含着满满一眶泪水,不住地点着头,挥动双手使劲摇着,怀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踏上了归程。

“程新,等等!”当他走到河沟向南的拐弯处,被气喘吁吁的范桂祥撵了上来。“范大叔!”程新甩下行李,跑着向老范迎面扑了过去。两双手紧紧地拉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给,这是大叔的一点心意。”不容分说,就将一叠钱硬塞在程新手里。

“大叔,您……我……”他手攥着钱,望着老范那慈祥的面容,竟没有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走,新子,大叔再送送你!”老范下意识地把对程新的称呼改成了“新子”,他心里立马感到升起一股热呼呼的感觉。

范桂祥背着行李,送了一程又一程,程新劝了一次又一次,直送到五里开外的孔洼村才被程新的“您再前送,我就坐下不走了”相要挟才停下脚步。老范把行李递给程新,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颤声地憋出一句:“新子,到部队后别忘了给大叔写封信。”他完全理解老范的心,强忍激动顺从地用力点了点头……

严冬,刚刚下过第一场瑞雪,广阔的平原上一片洁白,太阳照在雪地上,闪射出刺眼的光芒。载有新兵的365次列车徐徐驶出了县城小站,路边的房屋,远处的村落很快被甩在了后面。程新坐在靠车窗的座位上,右手托腮,眼望着飞闪而过的公路、车辆、树木,思绪却又回到了他离家前的那几日几夜,既使他激动,又令他难忘。

范大叔在他离家的前两天,突然赶来,并带来了一大包东西,有秋衣、秋裤、布鞋、鞋垫,就好像送自己儿子当兵一样,考虑得细致周到。晚上,爹娘、杨大海爷爷当着老范的面又一次提起了隔亲的事,程新再也无法推却,只好含糊地说:“这事你们就看着办吧。”

一想起娘,他的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自从他接到入伍通知书后,娘表面上虽强装笑颜,可每到夜深人静时就偷偷掉起眼泪。“两个儿子接连离开了身边,且都是远天远地,咋能不让她牵肠挂肚呀?”离家那一刻,程新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了心碎的滋味。

天临明,公社、大队干部,亲朋好友,乡亲邻居都来为他送行。大门外,民兵们用劲敲打着锣鼓,仿佛在敲击着娘的心,她几次想下地也往外送送儿子,但都没有做到,只是说了一声“新子,娘不送你了”,就已经泣不成声。他狠狠咬着嘴唇,朝娘磕了个头,就在大伙的簇拥下离开了生他养他十八年的四合院。

想到这里,他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眶。对面而坐的同学陈思征埋怨说:“既然你不愿意当兵,咋不早向公社说明啊?”程新用衣袖擦去眼泪,朝思征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一句话。

列车沿着无尽的钢轨,拉着汽笛,继续飞速地向北奔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