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眼望着北方(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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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芍药居的空中花园

就像苹果园没有苹果,牡丹园没有牡丹,麦子店没有麦子一样,芍药居也没有芍药。芍药居有的是一个可以换乘的地铁站以及地铁站附近一排排直耸云霄的商品楼。那段时间,我和我的朋友苇风住在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商品楼其中的一栋里。

我们租住的那套房子,客厅被隔成了三个小卧室,厨房也被改造成了卧室,再加上原来的两间卧室,一共住了六家,每家都住了两个人,一共住了十二个人。我们住在最便宜的一个小暗间里,房子只有七平米,一个月房租只要五百块。之所以说是“小暗间”是因为它只有一扇通向走道的小窗,白天如果不开灯的话跟夜里没有区别。

那会儿是冬天,房子里的暖气开得特别足,可能是不能通风的原因,房间里特别热,我们一回来就必须脱掉羽绒服、毛衣、秋衣、秋裤,只剩一个裤衩,不然就会热得汗流浃背。

这样的环境苇风倒是很快就适应了,他已经下定决心做一个苦行僧。他不顾我的劝阻,跑去买了一个电饭煲,每天晚上煮粥喝,当然他还会就着馒头和咸菜。粥煮开了之后,苇风还会说:“你闻闻,多香啊,这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来自大自然的气息。”我跟着他吃了一个星期了,实在受不了了,便抛下他一个人吃奢侈的盖浇饭去了。

我们住在24楼——打电话给家里的时候,父亲还说北京就是不一样啊,那么高的楼——电梯由此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乘坐电梯的大多是北漂一族,也有一些住家的,这从他们手上提的菜篮子可以判断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一进电梯之后就会变得特别沉默。整个升降过程中,能听见的只有机械的轰鸣声。那声音像是一个人在低声地怒吼。

我经常在想,电梯如果有生命的话,他的生命感受一定跟公交车司机很像,他们都是日复一日地走走停停,往返于两个固定的地方,他们的生活只有一个文档,剩下来的是一连串的复制和粘贴。

电梯里经常会遇到一个老头,他大概是这栋楼里最热情的人,他会跟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大家都不好意思不理他,不少人(比如我)还会勉强挤出一些笑容。他还特别喜欢买花,今天抱一盆水仙花,明天抱一盆山茶花,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我想他家的阳台一定很美。我甚至怀疑他在这栋楼的楼顶偷偷布置了一片花园。我甚至还去过顶楼33层一探究竟,但是我并没有找到可以去往屋顶的通道。

一开始,我和苇风还会聊天至深夜。因为信号很差,经常掉线,我们很少上网。我们经常各自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蜷缩在一角写东西。写完后我们有时会给对方看,他总说我写得太小资,人文情怀不够。我则说他写得太空泛,缺少生活细节。我说我们这是文人相轻,他笑得很开心。

不过,自从有人在通道的墙上贴了一张写着“晚上十一点之后请不要大声聊天!”的纸之后,我们就聊得少了。用来隔断的墙板像纸一样薄,声音稍微大一点隔壁屋子的人就能听到。我们偶尔还能听到隔壁的床上传来有节奏的喘息和呻吟声。这时候苇风会插上耳机听歌,我逗他说:“这也是来自大自然的气息啊,你怎么不听?”

苇风电脑有几十部电影,他会邀请我跟他一起看,然而他电脑里只有大师的片子,而我对那些艰涩的艺术片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于是我总是拒绝他。他一个人在那里倒是看得挺起劲。

他还经常看书,我也经常捧着书,但是我看不进去,只是看着书发呆而已。我也曾偷偷发现他手上的书有半个小时没有翻过一页。有时,我会很压抑,我会倒在床上大叫一声:啊!苇风便问我:“你又怎么了?”我会正襟危坐地对他说:“没事儿,只是灵魂挣扎了一下而已。”

当然他也有绝望的时候,尤其是当他加班加到很晚回来的时候,他会看着墙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我会安慰他说:“你太悲观了,你看,至少这墙很白。”

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脑海中关于芍药居的最后记忆是很奇幻的,或者用苇风的话说,是很小资的。那天通宵加班回去后,我倒头就睡。我以为我的脑袋在碰到枕头之前就能睡着。然而,我却失眠了。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忽然看到天花板上裂开了一道道的缝,缝里面长出一朵朵鲜花,从种子到发芽到含苞待放到花枝招展,它们越长越大,像烟花一样盛开着。那么多的花,五颜六色,千姿百态,它们几乎就要掉进我的眼睛里了,仿佛只要我一伸手,我就能把全世界的花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