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尹若弗照例打开电脑,登陆到MSN,回了同学的一些消息,然后再进入他自己和别人的博客空间看看。那个时候,MSN还是相当流行的,特别是国外的很多朋友都用它沟通,他也渐渐习惯了这个软件(他万万没有想到,若干年之后,MSN竟然会从地球上消失,很多事情真是令人始料不及)。而与国内的朋友联络多半还是用QQ,所以这两个软件担负了不同的功能:一个负责内政,一个负责外交。
独在异乡,缓解思乡情绪的最佳办法是:尽可能多的获得国内的信息。每天晚上他都会打开国内的网页,看看新闻或者八卦,到了深夜则上一些电影网站看看电影。这些带着故乡音画的内容让他觉得中国并不遥远,可以部分排遣忽然来到一个陌生世界的孤独感。他们常常上一个叫做“Go Holland”的论坛社区,这是为留学或者工作在荷兰的华人准备的论坛。大家会在此交流一些在当地生活的小窍门和讯息,以及对于当地风俗、法律和文化的一些理解。比如“如何申请身份证延期”、“怎样找工作或者实习机会”、“女王节活动安排”等等。既有出国之前的申请经验分享,也有身在此地的切实感悟,都是些非常实用的信息。甚至还有一些交友的功能,比如时常有人发帖寻找有共同兴趣的人一起看电影、游泳、健身、party之类的。对于像尹若弗这样初到荷兰的人来说,这个论坛的信息太有用了,帮他们解决了很多难题,避免了不少弯路。在异乡的华人就是靠着这样的论坛联系在一起。
虽然是虚拟空间,但是每当尹若弗思维沉浸其中时,却有一种身处另一个真实世界的感觉。就像《黑客帝国》里面的里奥所持有的疑问:虚拟和现实,究竟哪个世界更真实?网络上的一个个链接仿佛是一条条意识的通道,通向很多未知的终端,点开一个链接,就会有许许多多的意外,这给人以期待和惊喜。在正式开学前,尹若弗和他的中国同学们有太多时间留连于其间,仿佛是寻找某种温暖的渴望,身体的孤独依靠心灵的丰富来填补。
尹若弗在大学期间玩《生化危机》之类的RPG游戏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仿佛自己完全融入了剧情的世界,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也许有一天,关于“我思故我在”还是“我在故我思”之间持续了千年、争论未果根本性哲学命题的僵局,将会被虚拟技术所打破——谁知道呢?
尹若弗出神地盯着屏幕,点开论坛里的“跳蚤市场”版面,这里专供发布旧商品信息,很多临近毕业或者将要回国的人出售二手打印机、自行车、电炉等各种生活用品的。欧洲的消费水平不低,二手商品价格便宜很多,而且品质也不会比新品差很远,所以很多学生选择这个途径。一个月以来,尹若弗辗转于学校、商店、公寓、超市之间,发现没有自行车实在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一辆全新的自行车要一、二百欧元,论坛上的经验人士都建议买二手车。于是最近他很多时间留连在“跳蚤”版里寻找目标。这时,一个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出售二手男式山地车一部,八成新,车况良好。
售价:35欧元
地点:D市。有意者邮件联系。”
帖子后面的还留了个hotmail的邮箱地址。机不可失,尹若弗赶紧给这个地址发了一封邮件,并且把这个联系人添加到自己的MSN好友表单里。
不一会儿,MSN上弹出一条消息,正是他刚加的那个ID:
“你要买车?”
“是的。”
“你在D市么?”
“我在。”
“你确定要买的话,明天下午三点,D大中心图书馆门口见吧。”
“好的,那明天见吧。”
“终于要有车骑了。”他一边关电脑,一边这么想着。
第二天,尹若弗趁着下课的间隙,早早地来到中心图书馆。一看表,才2:50分,还差几分钟。他在图书馆前面溜达,凝望着这个奇特的建筑:严格来说,这是他见过的最不像建筑的“建筑”。一片巨大混凝土的屋面,从地面起坡一直延伸到4层楼的高度,成为建筑的屋顶——完全就是地面上隆起的一座绿色山坡,你根本意识不到“图书馆”的存在,地面和屋面的界限也同时消失。屋面上覆盖了鲜绿的草坪,而中间唯一的突出物是一个圆锥体,据说这圆锥体里面是阅览室。而图书馆的侧面则是整面的玻璃,如同地下物质的断层停留在隆起的瞬间,切口非常平滑,可以隐约看到室内的景象,有一种将物像的本质剖开来给观众看的意思。现在是暑假期间,图书馆没有开放,屋面上也没有人。尹若弗盯着这个屋面,想象着开学时学生们三三两两坐在屋面上沐浴着阳光、慵懒地读书的样子。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两个亚洲面孔的男生骑着车过来,其中一个骑了一辆蓝色的山地车,尹若弗刚想上去问问他们其中是不是有卖车的那位,谁知道两人在图书馆门前停车、锁车,然后自顾自地说着话就走了,根本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
“看来不是这人。”尹若弗看看手表,已经三点过五分了,卖主似乎还没有来。他用脚磨蹭着草坪边缘的路牙石,显得有些许的的焦虑。
就在这时,一个蹬车的身影从路转角迅速地骑行过来,并在他面前“嘎”的一声停了下来。尹若弗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姑娘骑着一辆桔黄色的山地车,单脚撑地的站在他面前。她穿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戴了一顶棒球帽,长发束成马尾扎在脑后,肩上挎着一个米色的帆布大挎包。车的轮缘很宽,没有后座,是那种典型的运动型的款式。这人配这这车,那架势有种说不出的飒爽之气,尹若弗不禁心中一动。
“你就是要买车的么?”她好像是赶得很急,说话有些气喘吁吁。
“是的阿……你是车主么?”尹若弗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废话。其实他觉得意外也很正常——他一直以为卖车的是个男生,昨晚聊天的时候,看对方MSN的头像是个落日海边的山崖,他也想不到竟然是个女孩。
“怎么,我不像么?”那姑娘歪着脑袋看着他。
“不是,我一直以为骑着种车的必然是个男生。”尹若弗竟然有些脸红。
“是的,车主是个男的,是我一个朋友,他刚刚毕业回国了,托我帮他把这车卖了。刚刚去办了点事,来晚了一点,不好意思。你看看这车怎样吧。”女孩从车上下来,把车把递向他。
尹若弗接过车,推了一下,有糙点的车把手握着很结实,“我可以试骑一下么?”
“当然。”女孩轻轻擦了一下额头,对他点点头。
尹若弗骑上车在图书馆前面转了一圈,试了试车闸和轮盘的灵敏度,一切正常。回到她面前:“车况很好,我要了!”
他把车停稳,拿出车款给她,两个人走到近处的时候,他才发现女生其实挺清秀的,眉目间透露着一股隐藏在深谷雾气中的芳草地般的清丽气息。压在帽檐下的眼睛显得特别亮,却不是那种轻易可以觉察的,因为她时常将眼神垂下去。尹若弗忽然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车挺适合你的。那你好好对它噢,我走了。”姑娘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嗯……那个……”尹若弗想再对她说点什么,却忽然忘了词。
“还有什么事么?”姑娘好奇地看着他。
“没有了,我想说……谢谢你!”
“不客气。那我走了。”姑娘向他挥挥手,转身向来路的方向走去。
周日大约下午5点,尹若弗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在学校学生中心门口等着杨默的到来。一辆绿色的的士停在他面前。杨默从后座下车,朝尹若弗招招手。他穿一身深灰色紧身牛仔装,上衣敞开未扣,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棱角分明的脸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变色太阳镜。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读书的,倒像是某个明星来欧洲散心晒太阳的。他从后备箱取出皮箱,付了司机车费,的士司机要给他找零,他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了。司机说了声谢谢,开走了。
杨默拖着皮箱走到尹若弗面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又见面了!”
尹若弗看了看他的皮箱,跟自己那大包小包的比起来“袖珍”多了:“你就带这么点东西过来?你是来度假的么?”
“带那么多东西干吗?累不累啊!生活用品不是都可以在这边买么?这里可是欧洲啊。”
尹若弗笑笑,不说什么。“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他们先到了学生中心里的学生接待处,这里周日是不办公的,但是因为临近开学,很多学生将要前来报到,所以今天仍然有人值班。并不是所有手续都可以先在办,但是领取学校指南和宿舍钥匙还是没有问题的。杨默的宿舍也是在“空间盒子社区”,和韩迪他们一样。
“不和你在一快儿啊?”杨默问。
“不,我住校外的学生宿舍,叫罗兰街公寓。”
“我能换到和他一个地方么?”杨默问转身问接待处管理员。
“哦,不可以的,这个是学校随机分配的,每个人的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管理员笑着对他说。
“好吧。那就先这样吧。反正离的不远,对吧?”
“不远,而且每天来上课也要经过你们宿舍。我还羡慕你们离学校近呢。”
尹若弗带着他往“空间盒子”走过去。宿舍离学生中心不远,步行5分钟就到了。一路上,尹若弗还给他介绍各种学校设施,绿屋顶的是图书馆,唯一一栋高层是电子系的系楼,而图书馆对面的扁平建筑就是杨默他们工业设计系的场所……不觉间已经走到宿舍区。这个空间盒子非常特别,一个个标准的盒子居住单元,五颜六色的,规则地堆叠在一起,而学生们则住在这些盒子里。这种“舱体公寓”的灵感似乎来源于上世纪70年代日本的新陈代谢运动,当时,仅仅是非常有限度的尝试,而今天,却被荷兰人在学生宿舍中给实现了。这些盒子可以堆到三层,单元本身既是容器,也是承重结构。
望着这些堆在一起的盒子,杨默也不禁叹道:“荷兰人真能想。”他的房间在二层,靠近走道的尽端。他们从镂空钢板的阶梯走到二楼,能感觉到钢结构的走道轻微的震动。杨默打开房门,他们一起进屋。尹若弗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也好奇地观察一下屋子的布局:房间整体是洁白的,光滑的金属质感的墙面,入口处就是开放式厨房和洗手间,靠最外侧的墙壁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一扇面积很大的落地窗。阳光明亮,窗边是一张宽大的床。书桌和柜子靠近另一边的墙上,整体格局与一般的公寓类似,并没有局促的感觉。
“面积小了点,不好好在是独立单间。而且这种房子还是第一次住,也算不错了。”
杨默往床上一躺,尹若弗则走到窗边,在窗台上坐下向下看。
忽然,一头奶牛的头从窗下缓缓地移动过去。
杨默吃了一惊,坐了起来:“这屋子后面怎么还养牛啊?”
尹若弗望着窗外,笑了:“你们宿舍外面就是农田,附近的农户养的。这里人和自然关系比较和谐,不用大惊小怪的。”
“走吧,我们出去吃个饭吧,饿死了。我请客。”杨默说道。
“好,去老城中心吧。”
他们一起锁上门出来,刚走到楼梯口,正遇见韩迪和****上来。
“这么巧啊?干吗去呢?”韩迪问尹若弗。
“我这哥们儿杨默今天过来报道,陪他出去吃个饭。”尹若弗又转向杨默:“这是我报道那天遇到的同学韩迪和****。”
杨默一听是尹若弗朋友,立刻说道:“都是哥们儿啊,那一起吧,我请客!”
于是四个人收拾一下,一齐骑车奔老城中心而去。
鹿特丹算是荷兰的大城市了。他们在Rotterdam Blaak站下车,据说这里更接近港口区,风景更好。果然,出了车站就看到倒锥子一样竖在那里的一排黄色房子,就是“立方体住宅”了。
王时欣好奇的问尹若弗:“这斜放的立方体里面也是斜着的么?”
尹若弗:“是啊,除了中间的一块地面是平的,其他地方,像屋顶、墙面很多地方都是斜面的。”
韩迪:“都是斜的?那怎么住阿?家具怎么摆阿?”
尹若弗:“家具很多都是特制的,与墙面结合在一起,预先设计好的。”
韩迪:“荷兰人还真是能搞怪。你们到荷兰学建筑,就是冲着这种房子来的么?”
尹若弗:“在这方面,他们的确搞怪的想法很多,荷兰人天性爱玩,不喜欢墨守成规。”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向开阔地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马斯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