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尔早晨醒来,发现他的随从多了一人。这个站在管家先生旁边的新仆人,怎么看都是一副未成年的模样。
“贝里安,我不喜欢用童工。”法师一边享用早餐,一边向他的管家指出。
“您不必多虑,事实上他的年纪比您年长得多。”贝里安欠身回答。
“哦?”伊塞尔闻言,又往新仆人多瞧了几眼。这个灰短发灰眼睛的小小少年,整个人好像扔在储藏室里终年不见天日的陈旧玩偶,不过长得倒算可爱。既然他的管家这么说,一定别有所指。“他是什么?”
贝里安掀起了少年盖在耳际的头发,露出微尖的耳朵,说:“一个恶魔,少爷,他叫卡休。”
伊塞尔打量着卡休的同时,小恶魔也在迷惑地打量他。“贝里安大人,”卡休转过头问,“我怎么觉得您的主人像人类?”
“少爷本来就是人类。”管家先生教导道:“少爷也是你的主人,说话的时候不要忘记用敬语。”
卡休只听到第一句话,就因为打击过大陷入了呆滞。“人、人类?”小恶魔伸着手指颤抖地指向法师,忽然爆喝一声:“你居然让本大爷伺候一个人类!”
贝里安直接一拳重重敲在了他的头顶,“有什么问题么?”管家先生温和地询问。
卡休蹲在地上抱着头,像被遗弃的小猫一般呜呜咽咽地回答:“没、没有,我很荣幸……”
“可是我有问题。”伊塞尔觉得差不多吃饱了,擦了擦嘴,端起浓郁的黑咖啡喝了一口,才提出他的意见:“我虽然没有种族歧视,但也不想惹来所有神殿的敌视。身边有个妖魔当管家,还能够解释为特殊嗜好;身边有个恶魔,那可就是异端了。”
“卡休是混血儿,他有一半妖魔血统。请放心,少爷,我已经给他做过处理。我改变了他的瞳色,还用一点小手段掩饰掉他的魔族气息。您瞧,只要不露出耳朵,他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不同。”贝里安随手拽起卡休,扯着他的脸颊说。“我保证一定看好他,不让他乱跑。况且他作为您的仆人也是暂时的,过段时间我会抽空送他去青瞳森林。”
“万一有意外呢?”伊塞尔瞅着眼泪汪汪的小恶魔,总觉得和“麻烦”这个词挂了钩。
贝里安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就把他塞进厨房的火炉里灭掉。”
卡休往旁边挪了挪,大气都不敢出。
法师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让贝里安不由反省刚才的回答有悖于一个温文得体的管家形象。他微微鞠躬道:“抱歉少爷,我失礼了。请问,您是否同意让卡休留下?”
“好吧,既然你这么保证。”伊塞尔一口喝掉咖啡,站起身。反正已有了一个非人类的管家,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吧。
贝里安恭敬地目送法师离开起居室,视线又落到小恶魔身上。“看来我需要找时间好好调教一下,让你深刻理解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仆人。”
卡休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退开半步,小心翼翼地问:“呃,我不明白,您怎么会成为一个人类的管家?难道您和他签订了主仆契约?”魔族对神族的憎恨根深蒂固,连带着讨厌人类。比起贝里安的职业,小恶魔觉得他的敬业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不,只是普通的交换契约。我满足他的愿望,当管家则是为了就近监视他如何完成我的要求。”贝里安的回答其实很含糊。他当然不可能透露背后的真实动机,更不可能解释由于判断错误,他至今没完全搞定契约另一方的条件。
“可是,他为什么认为您是妖魔?”卡休还是不解。他虽然看不出贝里安是哪一支魔族,但至少知道倘若是身为“从裔”的妖魔族,绝无可能强行给身为贝希加尔德“嗣裔”的自己按上宠物契约。
管家先生又露出极其标准的职业微笑,“你确定想知道?”
“呃,不。”小恶魔飞快地改变了主意,“我更想知道怎样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合格的仆人。”他冲贝里安扯出了一个大大的带着讨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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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塞尔没空关注他的管家怎么为他“调教”出一个恶魔仆从。这两天他很忙,因为亚历克苏娜公主的日程已经排满了各种活动。现在他和利维坎就站在人群里,旁观光明神殿举行的公开礼赞会。
举行礼赞会的沐光殿,是一间可同时容纳五千人的大礼堂,也是神殿少数向公众完全开放的场所。为了吸引信仰,每隔一段时间神殿都会邀请一些贵族和普通百姓前来观礼。
珀提夏现在作为欧尼斯特的亚历克苏娜公主,应神殿主教的邀请,在礼赞会上引领闻讯而来的信徒集体祷告。不同于弓箭手珀提夏,也不同于侯爵女儿以及国王女儿的表现,穿着朴素的白色教徒袍、跪在神像之前的她脸上那种全然真挚无瑕的神情,让谁也无法怀疑她对光明的信仰。连伊塞尔都不得不感叹,珀提夏那绝佳的演戏天分。
“……您是世上第一缕光,破开黑暗,照耀万物万灵。您是黎明的晨曦、正午的骄阳、傍晚的落日,您的万丈光辉,世世代代,守护亚斯的子民。您教我们向善,于苦难中恩赐希望,我们遵从教诲,于是世间从此诞生了美德。赞美您啊,吾主巴尔亚!天上地下,您必神威无上,您必永恒不朽!”
信徒们虔诚的声音在场中回荡,伴随着称颂光明的圣歌,他们被笼罩在柔和的神光里,每个人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神圣。
“我敢打赌,光明神殿很快又会获得一批新的信仰。”利维坎今天换了身普通衣服,那套风神的修士装在光明的殿堂里未免太过惹眼。
伊塞尔倒是大大方方地穿着法师袍。“这样说来也许风神殿和其他教派,都该学习一下光明神教为了拉拢信仰不顾一切的努力。”
“这不可行,君王们都把欧尼斯特当作前车之鉴,他们可不想成为又一个卡佩托王。何况光明神教充满约束的规定与风神的教义相悖,弗尔塞西既代表了自然之风,又是自由之风的象征。”利维坎显然对他的信仰做过全面而深入的了解。
伊塞尔无可不无可地略略颔首,法师们暧mei的信仰态度才使得他们能保持没心没肺的客观。他无意和同伴讨论教义,转而关心起另一个问题:“你不感到奇怪么?珀提夏说她信奉复仇女神,那么现在她又如何充作巴尔亚的信徒在这里主持礼赞?神是不容许欺骗的,可是刚才光明圣光落到她身上没有半点迟疑。”
利维坎也是不解,“我唯一知道可以有双重信仰的特例,只有传说中的天生神眷者。”
“传说中?”伊塞尔一笑,“你忘了那位新鲜出炉的精灵皇储么?他自幼信仰生命女神,成年后又以‘光明神眷者’的身份获得光明神殿的承认。”
“难道珀提夏也是神眷者?”利维坎开玩笑地说。
“那我倒认为,你是风之神眷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利维坎皱眉,“为什么这句话由你来说听上去就像讽刺?”
“你也可以当作夸奖。”伊塞尔毫无诚意地道,两眼盯着珀提夏在礼赞会上的一举一动,继续正题:“或者光明神教有特殊的神术,专门用来蛊惑世人?”
“刻薄的家伙。”利维坎小声呢喃,咳嗽了一声反问:“我以为只有法术里才有这种小伎俩,难道神也会欺骗?”
话题在往危险的方向偏移。伊塞尔扫了他一眼,进一步理解了他当初会被踢出风神殿的原由。所谓祸从口出,与信仰的虔诚度无关。
“我们在这里猜测半天,还不如找机会问问本人。”法师总结说。
结果等到晚上被问的人同样一脸茫然。“我不知道。雪莉事先跟我保证,光明神不会伤害我。”珀提夏也认为他们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来迷惑众人,她不可能真的相信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祗会与信徒联合起来骗人。
不管怎么说,冒牌公主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天。反倒是阿诺维亚朝中生出不太平的流言。事情起因于希奥多皇帝去智慧神殿参加大神祭主持的布道会,破天荒地带上了长子汉弗理同行。
谁都知道皇帝二十多年来从不缺席智慧神教大神祭的双月布道会,而且除了护卫和贴身侍从,只有伊琳公主有资格随驾。现在皇帝忽然打破这个惯例,怎能让人不猜想这一举动背后是否隐藏深意?
一时间汉弗理皇子在镏金区的行宫,以及巴拉霍芬家族在帝都的公爵府都是宾客盈门。许多人都认为安西尔殿下因为宴会上的失态而失宠,再加上海曼之死,已经大大削弱了他对皇位的竞争力。不少墙头草迅速见风使舵转向巴结汉弗理,有资格进出金宫的贵妇们更是忙着向凯罗琳皇妃献殷情。短短一天之后,大臣中间偏向册立第一皇子为皇太子的比例飞快上升。有几位年轻贵族在私人沙龙里甚至大胆放言,汉弗理殿下做储君已是内定的事实,就差皇帝陛下亲自表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