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毛罗分别后，我们在文字传输软件上又聊了很多。
他问我是否最近新装了“机密”应用，我只能如实回答。毛罗又问我是否想知道那些在“机密”上污蔑我和女秘书有奸情的信息是谁发的，我说这些对我来说并无意义，而且做人恐怕还是糊涂一些来得好，知道得太清楚了，你会觉得生活的一切都太可怕了。
毛罗回过来几个字：“我已经在这种可怕之中生活了许多年……”
“好吧……我必须承认，‘上帝’也许有着我们无法体悟的痛苦。所幸，我无福消受。”
卧室的空调开着，感觉有点冷。我躺在床上，身旁的绿子躲在被子里睡得很香，甚至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整个房间一片黑暗，只有智慧手机的屏幕发出一道惨白的亮光。
我是否应该和毛罗开口呢？我的内心世界发生了一场小型的战争，一方是原本真实的我，或者说和辛西娅谈笑风生相见恨晚的自己，另一方是在“研究锁”里按部就班的第二中心主任，每天都试图“超越”自己的本心，听命于自己的上司，演绎着“平庸的邪恶”。
这场较量的结果是，“超我”战胜了“本我”。
这时睡梦中的绿子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身上：“亲爱的，你回来了？怎么还不睡？”
我把手机熄了。“这就睡。”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毛罗传过来的信息。是的，他已经把“隐秘应用公司”记录的所有路德的使用信息都发给了我。
我猜，也许是短短的两次接触，让他把我当做了朋友。确实来说，那些在内心有所坚持的人，往往是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可是，我又做了什么事情，配得上他这样的信任呢？难道因为我是一个会说几句盎格鲁语的罗刹尔人？或者因为我陪辛西娅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一时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来回报毛罗。但他发来的关于路德的资料立刻就让我吃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根据“隐秘应用公司”的后台数据，路德注册有一个“绝密”账户，注册时间的2078年，至今已经使用了5年多的时间。他为自己起的昵称叫“袒露的玫瑰”——这着实是一个够阴柔、够“娘炮”的名字。
“绝密”是一款匿名讲述自己的秘密，并且与陌生人分享的应用软件。5年时间里，“袒露的玫瑰”在自己的账号上发布了一百多条消息。我从2078年4月发布的第一条开始看起：
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秘密，感谢“绝密”，现在我终于可以将它在这里向大家袒露。
不久前我结婚了，这当然是件幸福的事情，但更让我激动的是，从此终于有了最好的掩饰，让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这么说吧，我从小就对于异性有一种特别的憧憬——但并非与美貌的女人做爱的强烈冲动，而是总幻想着自己可以穿上漂亮的长裙，像一个可爱的女孩一样舞动裙摆，接受众人的赞美。这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外祖母一度把我当做女孩子来养吧。
然而，这毕竟是一件绝对私密的事情，何况我还出生在一个家风很严的家庭中。我根本不可能穿着一身女装面对我的父母，面对我的朋友。
这些年来，我也曾偷偷摸摸地买过一些女性用品，还自学过化妆，趁着独处的时候，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姑娘。我身高不高，长着张瓜子脸，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几乎可以“乱真”。
可是，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幻想着自己可以戴着假发，穿上最时髦性感的女装，化上妖艳的浓妆，行走在街头，接受男人们惊艳目光的洗礼。
现在，我搬离了父母家，搬出了大学宿舍，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为所欲为了。所以，昨天我终于得到了第一次穿着女装上街的机会。
之前，我已经通过电子商场采购了许多女装和女性用品。以前我担心有人质疑我购买的目的，但现在我可以坦然地告诉送货员，这是为我的妻子购买的。当然有些确实是送给她的，但绝大部分是我自己的“私货”。
这些东西，平时我都藏在储藏室的一个暗格里，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可以悄悄地梳妆打扮一下。可是孤芳自赏早已无法提供我所希望的强烈刺激。我知道，穿着女装走上街头对我来说是一件迟早的事情。
碰巧，我在离家几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小山，有些人会在晚上去那一带跑步或者“登山”。于是我告诉妻子自己要开车到了那里去锻炼锻炼，当然出门前也戴上了自己的“运动包”。
显然，运动包里所装的绝不是什么运动用品。我把车停在一个昏暗的地方，然后在这里为自己“变装”。换下丑陋的男装，从内衣内裤到连衣长裙，再到********鞋，最后戴上假发和耳环，给自己化上女装。此外，为了遮挡住该死的喉结，我还必须在自己的脖子上系上一根丝巾。
在车上完成这一切之后，我惊呆了，一个美貌的女子活生生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金色的长发，面目姣好，唇红齿白，挺着一对傲人的胸脯，穿着鲜艳的红色连衣裙，裙摆未及大腿，下面露出两只被黑丝袜包裹的玉腿，还有一双秀气的高跟鞋。
我鼓足勇气走下车，然后挎着一个女式小提包，从停车的地方走到了有光亮的场所。看到路灯下那一个摇曳的身姿，我陶醉了，这竟然是我。走着走着，我感觉到——两条腿被丝袜包裹着互相摩擦所产生的柔顺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我的身边有一辆车驶过，这着实吓到了我。我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就走，找个地方快点躲起来，以防被人认出来。可是转念一想不对，我现在打扮得如此完美，谁能知道一身女装之中隐藏着一个男儿身的我呢？不，我要挺胸抬头，继续往前，再走两公里就是一个小村庄了。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这短短两公里路上，我已经和不少人打了照面。甚至有人朝我侧目，我还抱以微笑相回应。还有两个毛头小伙子对我吹口哨，我一度担心有人会把我拖到一个角落里实施非礼，不过这样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走得脚疼了，我在一个小湖边站了一会儿，欣赏了一会儿湖景，这时一位老人跑上前问我：“姑娘，你不会有什么想不开吧？”我笑着摆摆手。
对于那些路人来说，似乎一切都很平常，他们不过是把我当做了一个赶夜路的姑娘。但对我来说，这太不平常了，我甚至很想感谢他们，因为这是第一批认可我女性身份的人呢。
一路上我经过了十几户人家，还有几座超市、加油站和酒吧，我相信第一批见识我女装身份的至少有几十个人了吧。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从停车场往返小村子的四公里路，我足足走了1个小时。因为穿着高跟鞋，上车之后两只脚几乎疼得无法动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沉醉在第一次女装上街的巨大刺激之中，无法自拔。
“袒露的玫瑰”，不，路德的自白，我看了整整一个上午，仿佛进入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别样世界。我没想到，还有人是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着的。
一百多条信息记录了几年时间里他如何为自己购买女装，如何模仿女性走路的姿势，如何学着发出女孩的嗓音，如果寻找更多可供自己换装的地方，每一次女装上街又有着怎样的全新刺激……
我甚至有点羡慕这个家伙，他的精力竟然如此充沛，不但可以在每天的教学工作之余，制造出一堆批判经济政策、语言政策、法律问题的道德文章，竟然还有空学习——怎么样学着一个女孩子说话？
因为路德如此执着的讲述，几年来已经在“绝密”的平台上积聚了不小的人气，还被一些人奉为“女神”——现实世界里倒有不少人称他为“男神”。他甚至还放了几张自己的女装照在网上。我原本看到这样的照片会让自己觉得恶心，但说实话，我根本认不出这就是那个以“公众知识分子”形象示人的路德。那真的就是一个柔美纤细的金发女郎，一个足以让很多男人为之动心的美人胚子。
这就是那个“完美男人”不为人所知的致命弱点？我被这狗血的“剧情”搞得哭笑不得。
这太有趣了，也太可怕了！没有了隐私，完全透明的人类世界实在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