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大捷,一卷捷报直抵楚都。短短十数天,栾城便得,满朝文武无不拍案叫绝。灵王大喜,重赏鄢良,并命其继续驻守栾城,择日收复北方其他失地。
楚军入栾城后则坚守不出,养精蓄锐,帮助城中百姓春耕插秧,以此弥补元气。
襄国丞相姬处营中,败战之将俯首领罪。
“什么!栾城你也失得!”姬处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得了栾城才几日,他楚寇不过千把人,你竟然连个城也守不住!”
守将愧而不敢目视丞相,低声道:“楚军强攻,本是失利……眼见将要全军覆没,谁知道竟有……竟有……”
“有什么!吞吞吐吐地没脸说吗!”姬处怒道。
“有……有琴瑟之声惊天动地!……我军……我军一时被琴声震慑,难于抵抗……所以……所以……”
“笑话!”姬处冷笑,“你竟也能编出这等话来!”
“丞相!丞相,我……我没有半句虚言。那琴声有排山倒海之势,您可问归来兵士啊!”
“哼!丢了城池还要狡辩,不拿你问罪更有何人!”姬处遂唤甲士立斩败将,而后拂袖而去。
春风温软,柔光满地,转眼间又过了三月时光。栾城周围遍插水稻,青青秧苗,迎风喜人。
三月以来,鄢良遵王命驻守栾城,与襄国隔江对望,李衡之领本部人马为救他城向南行进。襄兵自栾城受挫,数月以来甚是老实,虽时有探子被楚军查出,可迟迟未有复夺栾城之举。
鄢良帐内。
“将军可有下一步的打算?”副将问道。
“如今栾城城防尚不坚固。待立夏以后,我再上奏灵王,南下而讨敌。”鄢良摩图而思。
暖风入帐,飞鸢飘红。
“报!”一士兵忽然入帐,神情焦急。
“何事如此紧迫?”鄢良放下手中之图,问道。
“我军探子来报,襄国动万人之军紧逼栾城方向而来!”
鄢良和副将相视而惊,转而又问:“何时出的兵?距此城多远?”
“昨日兵发襄国南境,毗邻原梁国都城,距此不过数百里路。”
“如此说来,不出几日,便可至栾城?”副将大惊,“栾城之内,就算调集所有青壮年,也未必能敌襄军!”
鄢良眉头紧锁,才刚以为襄军放弃栾城,如今复来,必是准备周全。
“李将军部队现在何方?可与襄兵接战?”鄢良问道。
兵士答曰现在百里开外之处守城,不曾有战事。
“速送我手书予李将军,教他统兵前来栾城救援!”言罢,便提笔而书。
苦等数日,李部已向栾城进发,可襄国人马已兵临城下。
栾城之内,楚国军队整装待发;栾城之上,弓弩手已摆开阵势,鄢字大纛临风而立;栾城之外,高塔云梯,远来襄兵狂言搦战。
“将军!让末将出城去罢!先斩襄国一员将领,煞其威风!”肖统自荐,恳求鄢良。
“不可!襄军搦战,就是让我等出城相斗。栾城军民总共也不敌襄兵,如今我等只可坚守,不到万不得已……”
言之未尽,一兵士踉跄而入帐中,左肩中箭,血流不止:“报!襄兵在城下威胁,若鄢将军不出城而战,则立即攻城!”
“你且退下去……”鄢良神情凝重,又思良久,道:“不可让襄兵展开攻城,城防不坚,北又临江,一旦攻城,我等绝无退路……”
“将军!让末将去出城迎战!”肖统再次恳求。
“不!”鄢良拔起长枪,戴上坚盔,命令道:“你速带人马小路绕行接应李将军部,其余将士随我出城迎敌!”
“你是主帅,岂可身陷险境!”
“有何不可!城不可失,再拖延下去惟有一死!”言罢便欲出营,诸将各自领命,准备行动。
此时又一军士入帐来报:“将军!帐外有人欲见将军!”
“战在眉睫,时间紧迫,若欲求见,改日不迟!”鄢良见军士不退去,命令道,“你没听懂吗?我不见来人!”
“那人说一定要见鄢将军,自称有退兵之策。”
“哦?何人竟如此自信,出此狂言?”
未及延请,琴者已掀帐而入。女子发长垂地,其色如雪,观其面容,年轻不过双十年纪,白衣绛裙,广袖轻盈垂于琴上,怀中的五弦琴纤长精致,隐隐可见白色幽光。众将惊异,鄢良记起当日夕阳之中所见琴者,白发绕琴,翩若流仙。
“你是……”鄢良不禁问道。
“兵临城下,众将军何不速作行动?”琴者打断鄢良的问话,“我愿随将军出城迎敌,尽微薄之力相助汝等。”
时间紧迫,众将犹记攻打栾城时琴声助兵威之事,故不及追究女子来历,各司其职,欲出城迎战。鄢良持枪跃马,领十数精兵奔出城去,琴者亦兀自骑马,紧随其后。
栾城之外,乱箭飞矢穿梭于城墙上下。两军忽见城门大开,主帅亲自上沙场,一时间都收了攻势,静观其变。
“鄢良!算你还不是个懦夫!”不远处襄国将领立马疆场,大笑数声道,“今日你既敢来见我,我便让你看看我军实力,夺此小城不在话下!”
鄢良闻言大怒,勒紧马缰欲与之厮杀,怒道:“狂妄之徒,先吃我一枪!”
“且慢!”此刻琴者一跃下马,轻拨琴弦,琴声一响,则鄢良之马止而不前。
鄢良难消其怒,回头叱问琴者:“阻我战驹,汝欲为何事!”
琴者不答,抱琴缓缓行至军前,东南之风,缭其白发,铁蹄烽烟不在其目,琴者远望,神情安详。
“鄢良小儿!你怕了吗?怎么不来厮杀!”襄兵见状,复又搦战不已。
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琴者独自坐于两军之间,五弦之琴卧于双膝之上。琴者一挥其袖,条风又起,琴曲如泻流泉之韵,清越灵动,声传万里。
“鄢良!你们要耍什么把戏?我们可不是要听琴的!”襄兵统帅大吼一声,骋马而前。
鄢良及众将皆不作动静,唯见琴者悠然拨弦,声复一声,韵复一韵,曲调柔缓不似先前。曦和作伴,疏云平坠,琴声悠扬其调哀伤;绛裙如花,白衫似雪,十指秋水其诉堪忧。楚人闭目静听,但觉山岳绵延,时光倒置,弦歌不知今夕何年。
襄兵统帅勒马怒问:“妖女!弹得什么曲?”口气虽怒却仍可听出其语调颤抖。
琴者不答,亦不抬头,任白发垂琴,衣袖飞舞。袅袅琴声,如丝如缕,江畔孤城皆被琴音笼罩,襄兵听之如临大敌,或神情呆滞,或拄剑跪地,垂涕哀叹气势不复。
不知如此弹奏了多久,曲声渐弱,鄢良只觉心中澄明如水,楚人张目而视,东风不绝,满目流鸢。静思之际,忽听得襄军后方喊杀声起,远远可见满山皆是楚字旌旗,李衡之部队已赶来救援。
琴者举目眺望,随后蓦得起身,斜倚鄢良之驹,单臂抱琴,右手轻挑琴弦,铿然一声曲调顺势而转,复归激越昂扬之韵。琴者举头望向鄢良,鄢良亦目视琴者,琴声不断,鄢良似乎懂得琴者之意——拈弓搭箭,鄢良瞄准襄军统帅,飞矢既出,一箭穿心,襄军统帅在琴声的悲怆中悄然落马。
栾城内的楚兵乘此良机,一涌而出,奋勇杀敌,乱石飞矢为之掩护,擂鼓呐喊为之助威。
琴者薄衣临风立,抚琴不断,激扬之曲弹拨数遍,一曲较一曲洪亮,一遍胜一遍动魄。曦和共怒,疏云流霰,琴声壮烈其韵奋起;绛裙浴血,白衣历火,滚拂拨弦其情撼天。
直至楚兵如山涛怒洪倾泻而下,势不可挡,琴声才逐渐息止,融入万人的喊杀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