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忘机(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42130600000007

第7章 祭琴

襄国承熙王四十二年,姬处统兵攻打楚国屡屡失利,其心甚忧,如此多时,心生一计。

楚灵王自有鄢良守卫边境,高枕无忧,兵权全权交由鄢良裁制,自己则在深宫享乐。朝堂之上有人不服鄢良,无奈说不动灵王。值鄢良统兵归楚,全无战绩,朝中之人总算得了把柄,于是煽风点火,不时向楚王进谗。

忽有一日襄国遣使来楚,随使者一同来的还有金珠玉璧、国色天香和一纸盟国的协定。

楚有鄢良,本无所畏惧,可自从鄢良渡江败绩而归,灵王心中也甚为纳闷。襄国使者巧舌如簧,兼之财礼众多,楚王贪图享乐,几番周旋下来,楚王便已决定签订盟约,此后不再为战。使者执笔侍立灵王之侧,灵王逐条读着盟约,云不战者有,云通商者有,云议政者有,最后一条则是毁琴。

“这是何意?”灵王问道。

使者恭敬地答道:“灵王神通广大,竟不知鄢良鄢将军有张魔琴?”

“有所耳闻。此琴让汝等吃过不少苦头吧!”灵王冷笑。

“我等吃苦头不怕,只怕有朝一日鄢将军用此琴反过来对付陛下……罪过罪过,此话不当讲的。”使者故意欲言又止。

“哼,小人之见!”灵王虽口上如此说,心中却也怀疑。

“想当初鄢将军袭我襄国,又有魔琴相助,如此兵力,竟难以攻下几座城池,莫不是做样子给陛下看,实则养兵在境,择时反朝都城来了……”

“可疑他败绩而归,这小子安得什么心。”灵王心中思度。

“如今我襄楚两国修好,再无战事,还要那魔琴作甚?”使者道。

思量多时,楚王签下盟约,又书手谕一道,交付使者,教其速去栾城,督促鄢良销毁魔琴。

栾城门下,广疏抱琴等鄢良一行归来,知其败绩,抚琴一曲,以表遗憾之意。

鄢良下马,数月奔波,风尘仆仆略有倦意。“悔不听吾子之言,如今愧归楚地……”鄢良面对广疏,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又何妨?知悔而早归,这里仍是旧时模样。”广疏笑而拭其衣上尘土,微风抚过白发,清如泻玉,淡若约素。

三军既归楚国,整顿修养自不必提。

襄国使者自得了楚王手谕,加急赶往栾城,心中暗喜不已。抵达栾城,使者便直奔鄢良军帐,气焰嚣张到不可一世。

时值午后,鄢良同部分将领于帐中议事,广疏自在偏帐中休息,伏羲琴供于帐中几案之上。

“鄢将军,别来无恙?”使者及随从诸人被通报兵领入帐中,面对鄢良,稍无惧色。

“襄国使臣?来此作何?”鄢良诧异,尚且不知襄楚议和之事。

如此如此,使臣将襄楚订立盟约之事通告鄢良,并将楚灵王亲手签订的条约递与诸将过目。鄢良经上次失败之后,本无再战之心,接过盟约,倒也平静。

见鄢良收下盟约,使者嘴角显出一丝笑意,试探道“鄢将军可看清了盟约?”

“如何没有看清!”鄢良觉出使者语气逼人。

“那便请将军立毁此琴,别耽搁了我等行程!”说着指向军帐正中的伏羲琴,琴有白光,幽幽如玉。

“你说什么!”鄢良此时才再次拿出盟约,但见最后一条明白写着毁琴,楚灵王大印扣于其上,印红如血。

“卑鄙之人!竟打此琴主意!”鄢良怒视使者。

“这可是灵王决定,我等不过传达其意,将军若有不服,先毁此琴再自去找灵王理论便是。”使者冷笑,斜覷鄢良。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汝等可归国,琴在我处,他日再毁不迟!”鄢良怒发冲冠,拂袖欲去。

“且慢!”使者从容地从衣袖中掏出灵王手谕,冷笑道,“将在外,不受君令?将军可知这是什么?”鄢良见是灵王手谕,兼之楚国大印,只得跪地接旨。

“不忙接旨。”使者反倒扶起鄢良,只将手谕所书念予鄢良,大意为:“魔琴现世,有碍襄楚睦邻之安,今寡人遵天道,命鄢良立毁此琴,如从寡人之命,则赏十城;若违逆寡人之命,则革其官爵,收其家产,连同琴师一道军法处治。”

“你!你……你!”鄢良又惊又恨,一时难以为句。

使者大笑,手举灵王之谕,大声对帐外兵士道:“你们可看见了,有谁欲不从楚君之令!”兵士见谕如见君,纷纷下跪俯首。“鄢将军激动什么,若毁此琴,岂不进爵得城,两全其美?”

鄢良猛然拔剑,架于使者颈上,怒道:“如今我先斩了你这惑君之贼!”言罢便欲斩使者,诸将急忙上前制止,拉住鄢良。

“哼!鄢将军竟如此不识时务!”使者道,“来人!将琴师拿下,君令当斩!”甲士应声而如帐内。

“站住!”鄢良叱退甲士,“谁敢伤琴师先祭此剑!”

“怕他作甚!还不拿下琴师!”使者命令道,“王命在此,谁敢不从!”此言一出,甲士便复入军帐,欲搜捕琴师。

“慢!”鄢良喝止甲士,眼中尽透绝望之色。

“将军可是想通了?”使者逼问,其笑也残忍。

鄢良紧握长剑,以手拨剑,铿然有声,继而鄢良对使者道:“我斩此琴,此谕可收回?”

“若斩此琴,此谕只当没有,鄢将军可继续稳坐大将军之位。”

鄢良仰天长叹,众将皆无奈,任凭使者作威作福。“好!你看好了,现在我便斩了此琴,你快滚回襄国去,否则别怪我剑血刃!言罢便举剑,剑指案上伏羲之琴。”

“不要!不要啊!鄢良!”广疏被主帐中嘈杂之声吵醒,出帘而视,却见鄢良欲斩其琴。

鄢良一见广疏,举剑之手一软,剑落于地。广疏奔入军帐之中,见襄国使者气焰逼人,众将无能为力,便知定是君王相逼。

“对……不起……广疏……”鄢良拾起地上长剑,复指伏羲琴,不敢正视广疏。

“为什么!为什么要伤伏羲之琴?就是因为他们逼你为之吗?”广疏冲向鄢良,握住他手中之剑,拦在琴前,质问道,“他们能奈你何?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是他们的主帅,何故怕一个使者?难道……他们是要夺你官爵?”

“岂止如此!”鄢良答道,一字一句,悲痛而绝望。

“那还有什么!”广疏逼问,语调激动,“难道是要抄你家产?千金易散,纵失千金,有此天赐伏羲琴,不抵过千金万金?”见鄢良咬牙切齿,不抬头也不说一句话,广疏忽然松开鄢良的长剑,声音颤抖,问道:“莫非……莫非……他们是要你性命?”

“岂止这些!”鄢良猛然抬头,一把抓住广疏之臂,但见他眉心紧锁,双瞳之间尽写忧伤,“他们要的,是你的性命啊!”

广疏闻言不知当作何语,只是久久凝视鄢良。

“鄢将军莫要出尔反尔,还不速毁此琴!”使者见鄢良迟迟不动手,在一旁催逼道。

鄢良放开广疏,高擎长剑,欲向伏羲琴砍去。

“不要!鄢良!不要!”广疏以身抵剑,拦住鄢良,其声颤栗似在乞求,“要我性命也罢,不要伤及伏羲之琴!那琴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它是天下啊!”

“还不拦住那妖女!”使者下令,两名甲士上前拖开广疏,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手。鄢良回视广疏,目中尽是无奈之色,继而闭目而苦笑:“一琴如何比你一命更加可贵……对不起……对不起……”

言罢,不再听广疏乞求什么,鄢良大步快速迈向军帐中央的几案,伏羲琴在上,幽光如雪,温润如玉。鄢良知此琴精致而坚固,故顺势举剑,用尽全力向琴上砍去。

“不——要——”广疏见鄢良举剑,心中甚急,甩袖欲挣脱甲士,甲士哪里肯放手,广疏却救琴心切,任凭广袖撕裂,甩开甲士,扑向案上伏羲之琴。

剑将触琴弦,广疏却从后方冲上几案,扑在琴上,以身护琴,鄢良方才用尽全力挥剑,虽忽见广疏扑于琴上,可哪里来得及收住剑气,一剑挥下,鲜血飞溅,琴弦浴血而嗡鸣,其声低沉,不绝如缕。

众人见状大惊,使者亦目瞪口呆。广疏悄无声息地滑落地上,血透白衣,满地尽红。

“广疏!”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鄢良难以置信,琴虽浴血,却毫发未伤,广疏已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剑落于地,尚在滴血,鄢良伏地抱起广疏,泪已夺眶,“广疏!广疏……”

广疏用尽全力举头望向伏羲琴,只见琴尚完好,欣慰而笑。

“广疏!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能死……不能死啊!”双泪凝滞,鄢良难抑悲痛。

“鄢……良……”广疏蹙眉而笑,继而喘息,轻声说道,“琴……琴!天欲……佑……此琴,我……血……荐……伏羲!”言尽而气绝,不曾瞑目。

“广——疏——”鄢良怀抱广疏,恸哭不已。

使者见状,不知当作何语,结舌道:“鄢将军……将军……”

“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吗!”鄢良闻声回首,与使者怒目而对,泪痕尚渍,双目含血。鄢良随后拾起地上长剑,剑指使者,其刃鲜红:“是不是还要斩此琴!要斩便来啊!”

使者一时心虚,赔笑道:“不不不,将军斩了妖女,就相当于斩了此琴,我等马上就走……这就走!”边说边欲退出营帐,踉跄数步,十数人随之退去。

鄢良久久瘫坐琴前,直到众将将其拖开,广疏尸身也随后火化,唯有一张伏羲琴仍卧于案上,幽光如雪如广疏白衣,朱弦似血似广疏绛裙。

神弦之曲,自此无人听得;拨剑之歌,自此无人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