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女人的修行(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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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叶喜(5)

瓷器口地铁,拉手风琴的人,手风琴正发出一种貌似欢快却充满绝望的调子。

6.五月寓言

当这样的时刻来临:一个美好的词语都不能挑拨你的****。那么,一定要放弃面对镜子的姿势,因它可能就此穷尽你,以及你所有的孤寂。

首都机场。这是一个多熟悉的地方。她曾接回了一次感情大降温。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现在不还是住在那个房子里,还是能够重复着工作,每天路过同样的街道,穿梭,不停地穿梭。真的都没什么关系。一念之间,已过千年。可能那才是精神上最大的本相。但是,也有可能,是个人单薄的体验把全世界都夸张到极点,在归于平静之后,内心依旧一无所有。正是因为你和他都活在这样的时空里,你才特别容易想当然地以为,他和你,就应该是一样的,你和他,就应该是一样的。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一样,而在于,假若你有了求同心,那么,你则将注定成为一个不幸的人。

在离开机场的一刹那,叶喜居然开始想念这个男人,一股难缠的想念钻入内心,貌似带着一点愚昧的诗意。

当晚,尹文正的msn显示已登录。叶喜犹犹豫豫的打开窗口,敲字,她很少感到表达的时候如此吃力,因为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昭从浴室走出来,走过来,温暖地抱着她。

“在和谁聊天?”

“还没有聊。”

“没有聊?”

“因为不知道想说什么。”

亲吻,抚摸,慢慢离开电脑旁。就在那几十秒,加上之前相互漫长的迟疑,消息闪动:“Cacy,我很想念你。”但是她,她却以为是寂静的,什么话都没有。

在时间里的瞬间,所有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就像我们的欲望累积到那个临界点,该发生的高潮就会到来,碾踏过身体,以悠长的姿态远离。它能表示什么?表示你的生命尚且年轻,你尚且可以挥霍,可以狂妄,可以嗤笑街道上所有衰老的身体,颤颤地走过人行道,很可能明天将不能再走过这里。就是那样的瞬间,你绝对可以有狂妄的权力!

他说了想念,这几乎代表了一切从前发生过的以及未来要发生的。等了一会喜还是没有回复,尹犹疑着写了很多字,无非是回韩国后的一些经历,以及喜泰也很想念她之类的话。

“叶喜,如果你不生气的话,我想告诉你,从飞机门关闭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想念你,喜泰,也和我一样。回来后,先去了父母那里,他们年纪大了,不方便住在一起。带着喜泰离开他们的时候,我第一次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也第一次感到,街道怎么那么冷清。你好吗?无论怎样,希望你能平安。”

尹回到了自己从小就生活的地方,却阵阵的开始孤独。他到底是一个有些敏感的男人,不若街道上与菜市场旁边那些大块头,不修边幅的邋遢男人,也不若办公室娱乐厅那些肥胖的充满动物欲望的男人。他是尹文正。

小男孩在旁边的床上睡熟了,深夜安静,尹左手抽烟,他忽然记不起叶喜习惯用哪只手拿烟,恰是瞬间预示了很多东西。

素安的第一张唱片大约是没有赔钱,第二张也在昭他们公司开始录制了。一年不见,素安的整体感觉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么静,静得有些深刻。她的新歌似乎更有味道了。昭和她熟悉了一些,聊天也稍微多了些。

他得承认,从认识的那天起,这个和叶喜颇有几分相像的女子,给了他一些特殊的感觉,并始终没有抹去。这些感觉里,有一种很明晰,那就是深。他总能从素安的眼睛里,感到一种油田般的隐藏感,因为隐藏,所以也多了几分神秘,女人一旦在某个男人眼中有了神秘感,那他们的交流注定是不平常的。

素安斜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窗外的夕阳透过薄薄的窗纱,铺在素安脸上,墙上的挂钟静静地走着。当玻璃门外的宇文昭忽然注意到这一幕,他被触动了,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就那么坐到了素安身边,素安动也没有动,静得仿佛雕像。宇文昭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侧过脸,凝视着他。

“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宇文说。

“差不多吧。”素安回答。

然后就不说话了,素安凝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猜不透的气氛。

工作结束,素安收拾好准备离开,敲开录音室的门,叫出宇文昭。

“有时间送我一下吗?”素安说。

“好,等我一下。宇文回答”。转身回去,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二人一起去地下停车场,空荡的停车场,两个人的脚步声显得很突出,车启动,缓缓驶出去。

他们在车里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如同倒映的影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素安家的楼下。

“上来坐一会吧。”素安说。

宇文没有回答,直接跟随上楼。就是那样的拥吻,像寻觅了很久,像等待了很久,素安脱着自己的外套。宇文用左手关闭了手机。抚摸着另一个不同的身体,他忽然想不起叶喜的感觉,记忆就是如此让人难以信任的东西,原始的激情让你什么都无法顾及,来不及想,也来不及判断方向,就随着波浪飘走了。

叶喜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墙上时钟的时针滑过11,她拿起电话,回音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起身去电脑前上网,一边抽烟,墙上的时钟时针滑过12,她再次拿起电话,回音依旧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叶喜躺到床上,侧着身子,准备入睡。一个人的房间并不孤独,一个等待着的房间才孤独。不知道几点,很晚很晚,房门响,宇文回来,在客厅抽了一根烟,然后回到卧室,躺下。叶喜翻身拥抱他,闻到淡淡的洗发水味道,不是家里的洗发水。

“在外面洗澡了?”

“嗯,陪两个朋友去了洗浴中心,电话关了。”

他躺下,她入睡了。宇文的内心百般滋味,甚至都不敢去触碰叶喜的手臂,他感觉到一道蓝色的光在眼前晃动,炫目而不知所措,那不是来自背叛的自责,也不是来自欺骗的愧疚,而是一种轻逸的逃离感,紧紧挨着,却像越走越远。

有时候,你总相信做一件事需要调整好姿势,你总以为只有那最舒服的姿势下,才能很好地完成,然而,当你认为姿势很舒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那样僵持着,对自己无比尴尬。

在办公室,叶喜仍然时不时地看总监室,新来的总监是个身体肥胖的男人,面目严肃,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对他敬畏有加。叶喜反复看着尹文正给她的留言,出神地看着。她的头脑里浮现出奇怪的一幕:清冷的街头,尹文正背着喜泰,孤独地走着,似乎朝她走来,却看不到她就在身边,于是从她眼前走过,越走越远。

叶喜决定搬家。

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房子,并以最快的速度指挥搬家公司的人,搬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这次,是她感觉到情绪紊乱,感觉到一种空虚的失去,她慌乱到找不着自己往前走的路,这是一种可怕的状态。宇文昭回到家的时候,房子已经恢复平静,只是凭空少了很多女人的物品。他知道她总是要走的,他知道她能忍受什么,以及不能忍受什么。

宇文昭冷静极了,他早知道叶喜会发现他和那个素安的女人,但没想想到会这么快。

他在以后的若干年,也仍旧不知道叶喜其实并不知晓这件事,叶喜的离开也并非因为他和另外的女人。宇文昭静静的体验着房子里的孤独,就像是很久前的叶喜。

男人和女人头顶都长着一对触角,甜蜜的时候,毫无理智,触角平稳地缩在头里,一旦感觉到异样,尖锐的触角立刻钻出来,恨不得穿透世界上所有的铜墙铁壁和虚情假意。但有真有假吗?没人能真的判断清楚,只有去穿透,才能看到墙外的样子。

三个月后,叶喜坐上到釜山的飞机,背包里带着那件绛紫色的衬衫。她没再回来,直到三年后母亲的葬礼,那个羸弱而龌龊的老男人终于逼死了母亲,却连葬礼都没来参加,叶喜从此见到谁说自己是诗人就害怕,并且产生一种想杀死他的欲望。

素安后来又消失了,怎么也联系不上。宇文昭身边不断有别的女人,兄弟们都说他有点变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万物是怎样生成的。他还是经常花一段时间出行,走很远的路,风吹日晒,日渐沧桑。似乎稚嫩的年龄总是最细腻的,而一旦时间到了,一切都变得粗糙起来,开始常常把一年当做一天来过,时间的速度让男人们感到生活的无所谓,感到年少轻狂的无聊。

蓝色触角深深抵入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