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工作到深夜的祁叙打开冰箱,明晃晃的冷光清亮,只照出一个孤零零的蛋糕盒,没有其他食物。她是什么时候把苹果拿光了的?祁叙皱了皱眉,微有些烦躁地阖上冰箱门。
手推到底的瞬间,又突然止住了。暗下的冰箱门重新亮起,生冷的气息扑上他霜寒的眉角。
修长的手指在冰箱灯的照射下有些苍白,动作轻缓地取出了蛋糕盒,只发出极细微的摩擦声。小心翼翼的主编大人并没有发现,身后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傅薇由漠然地凝视,到不屑地在心里讥诮,最后竟然扑哧一声忍俊不禁。一直阴霾的心情也像是被他打开的冰箱灯,渐渐亮堂了起来。
——“啪”。
客厅的灯突然通亮,身后一片白光笼罩了相隔两米的两人。傅薇穿着棉质睡裙,倚在楼梯扶手上,欣然提了提嘴角:“生日快乐,主编大人。”
能看到你原形毕露的时刻,居然美妙得抵得过所有烦恼。
做贼被逮的主编大人托着蛋糕的动作滞了片刻,立马又流畅自如地走到餐桌旁,声音低沉自然,“我猜我需要一个人分享这些油脂。”
傅薇踩着绒拖鞋,走在地毯上落地无声,像一只轻步缓行的兔子慢慢磨蹭到他身边,无所谓地一笑:“乐意效劳。小职员没有宵禁的习惯。”
祁叙丝毫不在乎她的冷嘲热讽,手上已经利落地切下一块方方正正的蛋糕。
傅薇在一旁指导:“我要巧克力的那部分,不要切这里——”
祁叙冷冷瞪她一眼,刀子还是往巧克力的方向移了一寸,又给她切了一大块。
傅薇捧着满满的一碟子奶油巧克力,边吃边抱怨:“太多了,又要发胖。”
那一头,祁叙已切出没有奶油的光秃秃一块给自己,抬头时瞥了一眼傅薇拿盘子的右手:“你的手怎么了?”
“……小伤,不小心被玻璃扎了一下。”傅薇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祁叙取走她手里的盘子,自然地展开她的手心查看伤势,掌心缠绕着的纱布隐隐透出殷红,高低不平的边缘显示出包扎它的人显然耐心匮乏。祁叙蹙了蹙眉,视线随意往上一抬,正看见她脖子上的一条细痕:“这里也扎到了?”
“这边是刮到的,不怎么深,我就没有管它……”
祁叙贴近脸,仔细查看了下那道伤痕边的红肿:“建议你不要跳过消毒步骤。”他得出结论,满意地直起身子,目光还没来得及移开,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
那道伤痕接近肩膀,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白皙光洁的皮肤下那副漂亮的锁骨,甚至能闻到她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馨香。傅薇特意把长发撩到了背后,微微仰头方便他查看伤势,这个动作让她的颈间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她轻声问:“发炎了吗?”
……连她说话时声带的微微振动都能一览无遗。
祁叙的眼眸一沉,居然有一丝慌乱:“暂时没有。”他突兀地转身,大步走到沙发前继续看文件,头也不抬地吩咐她:“剩下的蛋糕你解决。”
傅薇低下头,看着包装纸里大片被切分下来的奶油,愣了一下:“这么多?”
“你可以选择祸害你自己,或者垃圾桶。”祁叙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划了两划,低沉悦耳的声音说不出地傲慢,“另外,请把我的冰箱恢复原状,傅小姐。”
突然就从切蛋糕时的平静,变得有些不悦。
又哪里惹到他了?傅薇无奈地吃了两口蛋糕,看着祁叙凝神审查着一份合同书。那是她替金礼恩带回来的协议书的后续产物,由某重要贸易协议的签订而引发出来的专题合作,金礼恩希望几家知名刊物一同跟进这个项目,从不同视角进行分析与制作,形成联合效应。经过他和金礼恩连续几天的沟通,已经确认敲定这一次的合作方案。
“你还不睡?”傅薇看着他沉默的侧影,专注得几乎心无旁骛——又不是什么大的项目,要不要这么着紧?好在她早就习惯了他一分钟换一个脾气的喜怒无常。
“为了你能够肆无忌惮地往家里搬回乱七八糟的食物,你的监护人正在努力工作。”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早就成年了!”傅薇不满地抗议。
祁叙侧靠在沙发上悄然抬头,嘴角勾了丝轻蔑的笑。客厅顶灯的暖光下,傅薇白皙纤巧的手托着一盘巧克力奶油,嘴里含着一个白色的勺子,嘴唇轻轻撅起,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俏皮。她喜欢棉质的衣服,毛茸茸的睡裙被淡橙的光熏出柔和的色泽,看起来像是沐浴在春日暖阳下,身边是一个无风的晴天。
她从一开始那个安静少话,甚至有些局促拘谨的女孩子,成长成了如今的这只软刺的小刺猬,伶牙俐齿,却总是柔和温暖。
从傅薇被收养的那一天起,八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她。
忽然之间他发现,她好像充斥着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只要他抬头,总是能看到不远处的她。
祁叙回过神,才发现手中的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字,原本锋芒毕露的笔迹在这几个字的地方竟然渐渐变得柔和:傅薇。
一个平淡无奇,却熟稔万分的名字。
转眼就是小年夜。
付其誉致电道过歉,傅薇公事化地应和几句,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没有关系,请他不必在意。淡然得几乎疏远的态度让付其誉有些无奈,只能自嘲地笑笑,他还以为他们俩已经算是朋友,没有想到她仍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甚至都没有问他突然失常的理由,只在挂电话前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床头摆的那些照片,是你已经过世的母亲?”
“……是。”他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语气有些疑惑,“准确地说,是我的继母。你认识?”
在他对家庭背景的简单叙述里,只提到过他母亲是个古典芭蕾舞者,热爱自己的事业,甚至鼓励自己的儿子学习芭蕾。她只负责记录他的家庭因素中与他的职业生涯有关的那一部分,对太隐私的东西了解不多。
她一直以为他有一个完整且体面的家庭。
傅薇默了默,又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惊讶:“不认识。只是觉得很少有人在卧室里摆那么多与长辈的合影,你和你的继母……感情很好。”
“我的继母对我影响很大。”电话里的声音轻声笑了笑,“也许这可以作为我们下一次的谈话内容,在年后。”
“……再说吧。”傅薇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我最近有一些私事要忙,得暂时中止一下我们的工作进度了。”
付其誉明显有一瞬地停顿:“没关系,春节假期很长,希望到时你会有时间。”
她不好再拒绝,轻声回了句:“……好。”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私事要忙。
傅薇站在流理台前,饺子馅已经准备好,连面粉都已经和匀揉好,她正纠结着该先擀面还是先剁馅。手机铃声把她从深重的选择恐惧症中拯救了出来,李萌的声音透着股欢快的氛围:“小年夜快乐!”
“……快乐。”李萌是办公室里与她相处得最好的一个同事,加上人年轻又有活力,逢年过节就爱打电话送一圈祝福。傅薇淡淡笑着寒暄几句:“你在做什么呢?”
“在看主编的节目啊!就是旁边的金礼恩有点碍眼,不过有她的镜头无视掉就好啦!!”李萌的声音很是激动。
节目?傅薇想了想,祁叙最近似乎确实接了个电视台的财经节目邀约,当常驻嘉宾需要每周飞去邻市录一次节目。原本困惑了半天他为什么会接这么个无聊的邀约,听李萌这么一说,兴许是为了金礼恩吧。他们最近的往来一直很频繁。
她想象了下金礼恩成为她嫂子的画面,觉得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家里恐怕每天都像在开投标会,太精彩了。
傅薇用没沾着面粉的手指捏住手机,走进客厅开了电视:“哪个台啊?”
李萌嘻嘻一笑:“财经一套!主编不训人的样子帅爆了!!”
“……”傅薇无语。她是被祁叙训多了吧……
节目已到尾声,傅薇换过去的时候主持人正用标准的播音腔说“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两位嘉宾。”镜头快速地一切,金礼恩大方优雅的笑容和祁叙只微微点了点头的严肃表情形成鲜明对比,两个名字摆在一起却有种奇妙的和谐感。
傅薇想起来,她的养母与金礼恩的母亲私交不浅,生前经常请她们一家吃饭,金礼恩也时常出现,两家家长也颇有撮合祁叙和金礼恩的意思。只是祁天佑夫妇过世得太早,祁叙的态度又一直冷淡,之后的往来就愈发稀少。难怪她对她印象不深。
最近这是……青梅竹马的旧火重燃?
李萌的电话里遗憾道:“啊,这么快就结束了。你有没有看到啊?”公司里的人并不知道傅薇和祁叙的关系,难怪李萌这么肆无忌惮地拉着她一起花痴。
傅薇的一声“看到了”还在喉咙里,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祁叙开门进来,只看到电视柜前站着个满手面粉的傅薇,头发随意挽了个家居的发型,身上松松垮垮套了件白衬衣,因为太长直接当裙子穿在身上。
他板起脸皱眉:“你穿着我的衣服做什么?”
电话里的李萌突然沉默,支支吾吾:“……这个声音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