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傅薇解释完今天旷工的原因,率先发话。
祁叙拐了个弯驶上高速:“那付其誉呢?我不信你会真不管。”
“管吧。”傅薇有气无力地靠在座椅上,“我觉得我的作用不大。我们挺合得来的,但也仅限于合得来。你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改变你的一生吗?”
祁叙默然开车,似乎专心看着路。
傅薇没有察觉到他突然的沉默,继续说道:“我才认识他几个月。将心比心,如果今天你的下属突然劝你去接受阑尾炎手术,你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不如管好自己家的事。”祁叙不置可否地开口,“简姨要回国了。”
傅薇惊道:“什么时候?”
简素,一个名字极为清淡的中年女人,为人却十分花枝招展,常年活跃在巴黎时尚界,是一流的时装设计师。重点是,她是祁叙母亲的好闺蜜。也许是从小没有亲人的关系,她对待关系好的闺蜜就像亲姐妹一样,家里甚至还给简姨留了个房间,一直空着。
“下下周。”祁叙简短地回答她。
“那明天钟点工来的时候记得提醒她收拾一下简姨的房间。好久没人住,都落灰了。”傅薇仰着头数着,还有没有需要打点的事情。
“没必要,她不会来家里住。”
不来看他们?傅薇欸了声:“那简姨这次回国,是为了什么?”
“建议你亲自和她Skype。”祁叙看起来知情,却不正面回答她,“你今天要去付其誉那里么?”
与付其誉的邀约,是春节假期里就定好的。
没想到会在这时获悉付其誉的秘密。傅薇知道得太多,联想起来也多,以至于在记录的时候走神频频。
付其誉心照不宣地笑着,并不想拆穿她:“虽然我会支付报酬,但并不是每一次谈话都只能聊公事,你没必要这么拘谨。我记得你对我的继母,似乎很好奇?”
过了个年,付其誉家的装潢未变,只有窗帘换了新,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外面那个寒冷的世界,那个明亮的世界,都和这屋里的人没有了关系。
傅薇被戳中了心事,却有种近乡情怯的心情,只能旁敲侧击:“能跟我讲一讲她吗?”
从这个问句开始,那扇久未松动的大门,好像又再次打开,抖落了十余年来的封尘。她还没有准备好,就由着内心的好奇被引入了门中。
付其誉沉默了会儿,终于点头。
“她是个很合格的母亲。”付其誉开门见山,“不怕你嘲笑,我的父亲并不是我的生父。”
饶是傅薇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听惯了家庭的不幸,付其誉的故事依然让她有些憋闷。
一个外遇的母亲,生下他,却在被揭穿的那一天从钟塔上跳下。私生子的身份并不好受,父亲是个儒雅仁慈的人,出于人道留下了他,但这层藩篱永远翻越不了。亲戚的冷漠,甚至有多少人看好戏的眼神,都让他无法忍受。
家庭环境依旧优厚,父亲也从未粗暴地对待过他,一切好像平静得和从前一样。但周遭的目光和父亲近乎客气的对待清楚地告诉他,从前的一切都随着母亲的死亡结束了。
“你应该很恨你的继母才对。”傅薇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发沉。难以想象一个在这种家庭里的孩子能拥有付其誉这样温和得毫不作假的气质。
无论抚养他的人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那都是他唯一的依靠。这时候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入主家中,没有哪个孩子会欢迎她的吧?
出乎意料地,付其誉点了点头:“是。那时我放弃了母亲希望我学习的古典芭蕾,自暴自弃地学会了很多东西,开始憎恨她憎恨父亲甚至憎恨所有人。继母说的一切话,我都会发自本能地反驳作乱。但她实在是个太温和的女人,不顾我所有的叛逆,永远对我软语相加,鼓励我重拾母亲所坚持的舞蹈。那时我的脾气很恶劣,你难以想象。但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宽容。”
他笑了笑,插入一句总结:“小孩子有种本能,可以分辨出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亲戚都仿佛对他客气有加,但那目光里的鄙夷和不屑像是刀锋上的寒光,只要有阳光照射,就会冷光凛凛地闪现,遮掩不了。
但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继母,却是真心诚意地对他好。
傅薇几乎是苦笑:“在我的预想中,故事不该是这样的。”
“确实。”付子誉表现得很平静,“直到年初她过世前,病榻上的她才告诉我,她年轻时不是个好人。”
他低下头,虽然仍旧带着笑容,却仿佛本能似的抗拒这一段叙述:“她有一个因为吸毒和未婚先孕被赶出家里的姐姐。那时候她才大学,和姐姐关系很好,偷偷接济她姐姐,却因为喝了她姐姐的饮料而染上了毒瘾。她姐姐非但没有制止她,还给她提供毒品。”
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故事。傅薇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只能静静地听他的叙述。
一段自己熟稔于心的经历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竟有一种旁观的幻觉。
付其誉顿了一顿,才继续:“她说她时而清醒,时而抗拒不了毒瘾。清醒时戒毒,戒不了的时候就变得粗暴。她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把她对姐姐的所有憎恨都偷偷报复在她姐姐的女儿身上,日复一日,用尽了所有恶毒的字眼之后开始殴打,到最后甚至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把那个七岁的小女孩偷偷卖给了人贩子,告诉她姐姐,孩子被拐了。后来她戒了毒,嫁给了我父亲,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贩子。”
一个人对过去的无尽愧疚,变成了她今后人生中用不完的耐心和宽容,一心一意补偿给另外一个孩子,把过去的所有黑暗都变成夜到极致时展露的光明,用迟到的曙光弥补她曾经的所作所为。
他抬起头,静悄悄地看着傅薇:“那是她临终的话,没有对我的嘱咐和安慰,只有对另一个人的忏悔。”
客厅的转角橱上也摆了相框,上面那个气质姣好的妇人有着温柔的笑容,眉眼慈和地弯着,手里揽着一个俊朗的大男孩,面容娴静端庄。
傅薇呆呆地看着这个穿透了时光的微笑,熟悉得如夜夜惊梦一般的脸,却无比陌生。
付其誉给她递了张纸巾,看着恍然不觉的傅薇,平和地笑了笑:“你没有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他收回手,顿了一顿,“那么,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段我们的私人谈话。傅薇?”
傅薇走出大楼,门口熟悉的黑色卡宴车灯一亮,祁叙从里面替她打开了车门。
漫长的假期过后,他居然仍旧记得他天天来接她的承诺。
傅薇愣了一愣,才坐了进去。
副驾驶上有两个盒子,一部崭新的手机,和一个银绸带的浅蓝色礼物盒。
她的手机自从掉在了山里之后就一直懒得再买,春假窝在家里也没什么和外界联络的必要,一直拖着。
傅薇抱着两个盒子,唔,和祁叙一模一样的型号,连颜色也一样,一看就是懒得挑选的产物。打开礼物盒,却看见一条精致的礼服裙。水蓝色的缎面,简洁大方。
祁叙已经在她看盒子的时间里替她扣上了安全带,边开车边解释:“明天周氏集团的老总女儿订婚宴,我缺一个女伴。”
偏执狂的发病症状叫做,曾经被他扔掉的裙子仅此一条,祁叙偏偏要易白再去弄一条一模一样的回来。叶青对自己的设计作品一向有自己的原则理念,认为每一条裙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容复制。易白低声下气做牛做马卑躬屈膝了好几天,才终于在答应了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之后劝动了自家媳妇再赶一条出来。
易白觉得,自己至今没有跟祁叙绝交,一定是因为他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重度、晚期、深入骨髓、回天乏术。
傅薇怔住了:“……周舫媛的订婚宴?”
祁叙漠然点了点头,似乎傍晚时完全没有耳闻过付其誉和周舫媛的狗血爱情故事。
傅薇像吞了个硬币似的,如鲠在喉却无言以对。半晌,她百无聊赖地拆开手机盒子,祁叙用她的身份证帮她补办了一张SIM卡,已经放了进去。
通讯录全无,幸好可以上网。
她打开自己许久没有开启过的邮箱,扫过几封垃圾邮件,看见两天前简姨发来的消息。
From Sabrina,Jian Su。简素。
一通热情的简姨式问候,她快速浏览过去,发现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Honey~听说你还在单身?没关系,简姨为你准备了一位完美的青年才俊,这两周好好保养,等简姨回来,介绍你们认识。Vous devezêtre satisfait!(法语:包你们满意)”
傅薇消化了一阵这封中英法三国语言结合的邮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简姨这是……要她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