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舫媛的订婚礼在酒店二楼的宴会厅举行。
镂花的白色绢柱托着紫罗兰色的玫瑰,连中央的T型台上都散发着怡神的芬香。仿佛为了配合紫玫瑰的喻意,连入场的旋转楼梯尽头都设了紫绸缠成的繁复花朵缀遍垂帘,勾成心形,缎面上熏了淡雅的花香,恍若天成。
祁叙和傅薇刚刚入场,就遇上了个熟人。
金礼恩。她不算瘦,撑起设计简洁的白色礼服绰绰有余,集大方知性于一身,见到傅薇率先打了个招呼:“傅小姐。”她笑着伸手,傅薇自然地回握过去,短暂的礼节之后便是一番客套:“上回承蒙傅小姐帮忙,没有亲自答谢,是我疏忽了。”
傅薇淡然笑了笑,只不过是传一份协议书,并不算多大的忙。
金礼恩却像十分放在心上,目光有些责怪地看向祁叙:“要不是工作往来,我还不知道你居然病了?工作狂也有倒下的时候。”眼神是十分熟络后才会有的促狭。
傅薇听着这语气,喉咙里极轻地咳了声,想要避开给他们个单独谈话的空间。
祁叙拉住她胳膊把她紧紧拽了回来,护在她背后,声音贴在她耳边,低沉又笃定:“别乱跑,待会带你见一个人。”
傅薇把他这么一拉,后背差点撞上柱子,颇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罪魁祸首却已经把视线转移到金礼恩身上,商量着宴会结束后的安排。
金礼恩笑了笑,还特地提了她一句:“你准备把你妹妹也带去?老肖他们个个嗜酒如命,你妹妹看起来不像是能喝的样子。”
“祁先生。”一个清瘦高挑的女人盘起手,冷冷站在他们身后。
同样的白色礼服,周舫媛身上的这套单肩的裙子仿了婚纱的材质,柔滑如绸的象牙白,收拢式的肩带到锁骨处已经细若无物,露出光滑的肌肤,肩膀下方两寸的位置簪了朵淡紫的肩花,和整个宴会厅今晚布置的色调相称,无声地宣示着她主人的身份。
柔美的衣着依旧不损她盛气凌人的气场。
傅薇吸了口气想打招呼,祁叙抢先一步看向她:“订婚宴的主角提前出现,是想要逃婚?”
周舫媛显然和傅薇一样,联想到了她和付其誉的纠葛,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是祁先生失约。我们约好的是七点整。”
毫不知情的金礼恩左右打量,充当和事老:“是我有些私事耽搁了他们,没想到冒犯了周小姐。真是……”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周舫媛不耐烦的一声“没事”打断了她,大概也觉得自己此刻出现在会场里不合时宜,略略扫了傅薇一眼:“跟我来。”
金礼恩毫不在意似的笑了笑:“那就不打扰了。”
周舫媛迈开银光闪闪的细高跟往休息室走去,傅薇挽着祁叙跟上她,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眼。灯光明烁处,金礼恩的笑容依旧,仿佛完全不把周舫媛的一通抢白放在心上,依旧大方自如。
贵宾休息室被用作了化妆间,周舫媛开宗明义地拿起化妆镜前的合同,伸手递给傅薇:“这是电视台的工作合同。现在呢,傅小姐考不考虑帮忙?”
傅薇皱起眉头盯着祁叙:“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她?”
祁叙满不在乎地微微耸肩,把那两张纸从傅薇面前掸了掸开:“显然情况有些超出我的预期。我想你会愿意为她提供帮助,所以答应安排一次你们的见面。”他凝起眉的样子冷厉如锋,凛凛落在周舫媛的指尖,“但不包括接受这份无礼的合同。”
傅薇从她手里拉下那叠打印纸,重新搁上化妆台,克制着声音里的淡淡的怒气:“周小姐何必要向我证明,你有支付报酬的能力?”她觉得好笑,肩膀都在发颤。
周舫媛脸色有些不悦,却仿佛忽视了傅薇,把视线完完全全放在祁叙身上:“你说她会答应?”彻底遗忘了掌握主观权力的人是傅薇本人。
明明目的足够单纯,却一定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请人做事。傅薇开始有些不理解这位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大小姐了。
傅薇让自己平静下来,淡淡地看了眼表情焦躁的周舫媛:“我可以答应尽一份薄力。”
如今她总算有了立场答应周舫媛的要求,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无法否认,周舫媛的那句“我了解他”,果真不是信口雌黄。
她和付其誉竟然不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而是被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的,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傅薇的笑带了丝不易发现的滞涩:“我帮他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并不图这件事能带给我多少好处。周小姐,生活不是每天都在谈判桌上,下次请人帮忙的时候,记得改变方式。”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门后,引得祁叙神情一凛。
周舫媛抱着双臂耸了耸肩:“你妹妹很不礼貌。”
“抱歉,对和你谈论‘礼貌’不是很感兴趣。”祁叙追了上去,只留下一个铅灰色的冷厉背影。
傅薇被周舫媛激得来了脾气,在席上多灌了几杯红酒,开始清醒,后来劲头上来了就拽着祁叙不肯回家。祁叙知道她难得实打实地生一回气,又不肯大吼大叫找当事人去理论,只会一个人头脑发昏地闷一阵。
考虑了半天,他还是没把她塞回家里去。
结果就是只披了件外套的傅薇穿着单薄的礼服裙,在冬夜的街上步履坚定地一步步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踩着高跟鞋走不快,却良好地把它主人的怒气都传达了出来,掷地有声。
表达怒意的一种良性方式?
祁叙在后面隔开一段距离跟着,偶尔闲闲抬头看一眼那个瘦弱却倔强的背影,研究她生气时候的发病症状。
不踢石子,也没有走得气急败坏。极有节奏地快步走着,速度是平时的一点五倍。
结论是:步行运动有利于宣泄情绪?
祁叙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半小时后我有一场同学聚会。如果你不能保持清醒,我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把你送上的士。”
傅薇转过身,用眼神拒绝了他的提议。
“所以,一起去?”肯定的语气。
祁叙的大学在离S市很远的L大,毕业后在S市工作的人不多,因此聚会里包括了L大同一届的各系校友,开了一间最大的包厢,金礼恩也在内。
坐在最里面的易白一看见祁叙就习惯性地迎了上来,顺便谴责了下他:“搞什么?说好了今天谁也不带家属的。”在场的校友大多三十而立,拖家带口,一起喝酒唱歌带上老婆孩子总是累赘,易白看见埋头在祁叙肩膀上的傅薇,一时没有认出来。
说好的保持清醒,等祁叙开车到钱柜的时候,副驾驶上的人已经迷迷糊糊。此时再送她回去已经来不及,更别说她这个状态,要找到回家的路也很成问题。于是,祁叙几乎是半扛着她上的电梯,期间经受无数暧昧眼光。
他看起来就这么像拐带少女的?!
一路被惊疑又鄙夷的眼光洗礼过去,祁先生的脸色很不好看。把软绵绵的傅薇放上沙发,才看了易白一眼:“看清楚是谁。”
易白自然在他把傅薇放下的时候就认了出来,有些下不了台:“你怎么连她都带上了?还穿成这样……”平时见到傅薇,都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呢绒大衣,内搭纯色系的打底毛衣,简单的毛衣链。傅薇不怎么爱翻花样,熟悉的人都习惯了她稳定的审美。
“从订婚宴现场出来就往这边赶,没来得及换衣服。”仰靠在沙发背上的人肩上搭着件无扣的外套,从中间散开,水蓝色的礼服裙是V领的设计,颈下无遮无挡,一直开到胸口。而房间另一头的一撮人已经在喊他迟到罚酒三杯。祁叙眸间一暗,匆匆脱了西装给她盖上,把傅薇的手包往易白手里一搁:“看好她。”
资格最老的学长看祁叙过来,已经给他倒完了酒,举在当空就等着他喝。
他却微微蹙了蹙眉,礼貌地拒绝:“不好意思,今天要开车。”
“就这么两杯算什么?”底下有人起哄,“大不了让我们金社长送你回去呗~”
坐在一边的金礼恩听到自己被提及,佯怒地放下话筒:“你别仗着自己有老婆接,就欺负我们孤家寡人。”开玩笑的口吻,正戳中了妻奴的尾巴,那人假装哀嚎了一声,连忙捍卫自己的尊严:“易白呢?我要跟易白说去!”
两大妻奴名声在外,在场的人心照不宣,都哄堂大笑。
易白一听这群损友又编排自己,连忙跳脚地赶了过来:“你们别净趁我不在,坏我名声!”
立马有人大笑着看他忿忿的样子:“你的名声可不是我们坏的啊!”
这么一闹,另一半边的沙发上就只孤零零地躺着个蓝色的身影。
祁叙见大伙儿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他身上,悄然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