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不讲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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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路沉默。傅薇悲哀地发现,她居然没有勇气主动去探询他话里的意义。祁叙看起来丝毫不想解释,一直到家里帮她把行李放下,就进了浴室。她对他一回家就爱洗澡的习惯喑然无言,默默回了自己的卧室。两个人重新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却没有任何对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主动跟他说一句话,都会觉得尴尬。过去八年里的相处,都好像被倒带清空了一样。

只有第二天依旧一如往常。

傅薇起了个大早避开祁叙出现的时间,七点多就出现在公司里。祁叙一整天都没有出现,据消息灵通的李萌说是有饭局,还带有暧昧意味地特地跟她提了一句:“金礼恩也在场哦……”

傅薇无奈地用文件夹把她闪闪发光的小眼神挡了回去:“对上司私人生活的关心要有个度,萌萌。”

“知道啦。”李萌摘下面前的文件夹,向她吐了吐舌头,“遵命,上司家属~”

傅薇无话可讲,摇了摇头看着空白一片的网页。

……所以他跟金礼恩,是真的开始发展了?这种私人饭局,不像是以前的祁叙会亲自参加的场合。

下班后,承诺要跟她一起前往的人杳无音讯,傅薇也没闲心特地联系他,自己打了个车去简姨写好的地址。她到得很早,在街上逛了半个小时,才掐着不早不晚的点进了餐厅。

本来就只是来走个过场,傅薇不想表现得有多上心。

没想到对方却已经来了。傅薇看了一眼字条上写着的桌号,确认没有错,才走了回去。对方正在低头看菜单,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在她靠近的瞬间抬起了头。空气像是凝固了,把她抬起想要打招呼的手冻结在当空。

“……是你?”

靠窗的位置,剔透的一面玻璃墙,宋子缺在脸在黄昏的阳光下显得干净明澈,见到她也是一愣。他回神得比她要早一些,很快就笑着跟她打招呼:“没想到是你。简女士的惊喜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有惊无喜。

傅薇笑容尴尬,束手束脚地坐了下来,后悔自己忽略了邮件里简姨发来的照片。那么他……也是没有关心对方是谁,就来了吗?

“真是一如既往地狠心。”宋子缺倒是笑得很真诚,带了几分自嘲:“转来转去都是你。我真该考虑去看一看面相,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太多。”

“这样也好。”傅薇被他开门见山地把话摊开,反而从容了些,“本来就是个形式。和熟人一起吃个饭,更加自在一点。”

“和我一起吃饭,很自在?”很刻意的问句。

他真是不放过每个让她难堪的机会。

傅薇淡淡一笑:“大概吧。比陌生人好一点。”

宋子缺大约自觉无趣,向后仰了仰,没有了方才剑拔弩张的姿态,轻松地一笑:“上一次之后,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联系一下我。”

“李萌一直有跟我说你的事情。”傅薇喝了口桌上的柠檬水,静静地说,“看起来你们玩得很开心……像以前你和尧尧一样。”

席间安静下来。一顿饭吃得两人都沉默,傅薇看着渐渐暗沉的天色,思考等会回去要怎么面对祁叙。

宋子缺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像是嘲讽似的一笑,又化成极为平和的语气:“你知道尧尧本来,是要订婚的么?”

“……嗯。”傅薇回过神,点了点头。话题骤然转换,让她觉得有些突兀。

“其实都是假的。”他突然说。

傅薇不清楚他为什么忽然在她面前聊起尧尧,显然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关心八卦的场合,尤其……是对一个已经过世的人。她轻轻皱起眉头,说道:“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因为,她本来要订婚的人是我。”宋子缺笑了笑,“我们两年里一直有联系,最后是她想出了这个办法,让我用这种身份重新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傅薇吃惊地看着他:“……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她说,感情是相对的。我放不下你,你却能够轻而易举地忘记我的存在。这听起来不符合常理。”宋子缺无所谓般地耸了耸肩,“她说她了解的那个傅薇,总是能优秀地抑制自己的感情,以至于连自己都发现不了。”

他难得不带任何攻击性地看向她的眼睛:“我居然相信了她。相信你只有在被外物刺激的情况下,才会看清自己的内心。我居然,还对你抱有这种微乎其微的信心。”

傅薇若有所思地默然片刻,出乎他意料地点了点头:“也许她……没有说错。”

宋子缺有一瞬间的震惊,她的眼神那么认真,传递出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真诚。这种真诚让他出现某种一直期待,却一直不敢触碰的幻觉。命运真是很讽刺。他好不容易决定走出这么多年以来的执著,去试着接纳一个新的人,却兜兜转转又遇到了她。

也许这是种暗示?一种,神性的暗示。

他放下了戒备,用多年以前才会有的神情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如果现在,我收回当年的那句话,还来不来得及?”这样的天真,不掺一丝杂质。或许会成为他对过去的遗憾作出的最后一次尝试。

时间仿佛静止。

如果现在,这个一无所有的你,依然被人在意,你还愿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傅薇。

回家时月已升空。

许久没有在湖边漫步回家,不过是离开了几天而已,她居然已经有些怀念这里。可是……明天还是要离开。傅薇打定了主意,已经和付其誉说好,第二天就再次搬过去。

走的时候匆匆忙忙,连钥匙也没有还。她熟门熟路地打开门,客厅里却漆黑一片。整栋房子好像空无一人,她像是最后一次走过这十几级的楼梯,像是最后一次作为主人出现,走得很慢。

二楼的书房却亮着灯。

门没有关,隐隐约约的灯光和里面微弱的些微响动像是有某种蛊惑力。身体不由自主地,悄声无息地靠近,等回过神来,人已经静静站在了书房门口。

“回来了?”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在她想要离开的瞬间响起。

她在心里滚过几遍熟练的借口,刚一抬头,却发现他的额头上贴了个冰袋。眉心立刻叠了几叠:“……你发烧了?”

祁叙转过身,右手的手肘抵在书桌上,没事人一样地看着她:“傅小姐,在你对奇怪的陌生男人卖笑的时候,你的哥哥正在与病魔做斗争。”依旧是那个,淡漠峻冷,又有点幼稚的表情。

“……”她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习惯不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看在他是病号的份上,傅薇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变成了:“……量过体温没有?”

祁叙挑了挑眉,回过身继续旁若无人地在纸上划着什么,仿佛已经交代完了公事,又浸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去。金属的钢笔笔尖唰唰划过纸页,发出节奏有序的摩擦声,一如他的语调般干净利落:“没有。”

傅薇简直要被他气死,放任他不管的冲动不断冒上来,又被身体里那个不知哪里来的空洞给吞没。她思想斗争了许久,最终还是疾步走过去,夺过他手里的Pelikan M1000,抢过冰袋,把他推去了卧室。

祁叙难得乖乖顺着她的动作躺好,任她把床尾的毯子抱来盖在他身上。塞严实了之后又觉得不满意:“你这几天就盖这个睡的,不开空调?难怪要感冒,入春没有供暖了你知不知道?”

哪有人夜里几度的天还盖这么薄一条毯子!傅薇回头就去自己卧室的壁橱里抱来一床棉被,牢牢把他裹了一圈。

祁叙寒着脸埋在被子里,冷冷看她:“全是女人的体香。”

傅薇正认真给他换上一个新的冰袋,对他这句嫌弃的话咬了咬牙,还是忍了下来,草草摸了摸他额头,板着脸凉声道:“会不会凉得头疼?”冰袋这东西用多了也有损害。

“会。”

“那怎么办?”傅薇移动冰袋的动作一顿,皱眉看他。

祁叙安静看着她,一声不吭。

傅薇撇了撇嘴,把冰袋往他额上一扣:“那就敷着吧。”

“……”

没有消火的虎皮猫小姐怄气的样子真是不可爱。

傅薇冷冷淡淡地扔下两板退烧药给他服下,就不管他死活地回了自己的卧室。她究竟为什么还要照顾他?!傅薇盖上被子关掉灯,在黑暗里气鼓鼓地睁着眼睛。不知是在气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祁叙,还是在气依然狠不下心的她自己。

辗转反侧了半个钟头。她居然睡出了一身冷汗,烦躁地坐起了身。依那个混蛋的睡相,这个时间她给他裹的被子估计已经悉数阵亡。

面对个生活自理能力九级残障的人真是闹心!

傅薇气呼呼地穿上拖鞋,披上件外套轻声转去了隔壁。祁叙果然已经滚到了床沿。他的睡眠向来很浅,只有在生病的时候靠着感冒药的药效才容易入眠一些。此刻那张平时没有一点颜色的俊彦微微泛红,连在梦中都是眉间紧锁的样子。

立在门口的某人翻了个白眼,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地走过去替他理了理被子,在他床沿坐下,监督着他差得离谱的睡相。

“对不起……”

她轻若风絮的声音犹在耳边,那么微弱,却像一场坚定的审判。

宋子缺独自都在深夜的长街,在十字路口停下来,呵出一口白气。今天以后,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纠缠了。

像是一棵枯死的参天大树,即使不再枝繁叶茂,即使残枝萧白形容枯槁,真的到了连根拔起的那一天,才会知道它的根须早已扎得那么深。

他低下头,身后一个异样的影子忽然晃过。

“谁?!”

一个灰色的瘦小的身影,快速跑进了窄巷之中。

宋子缺想也没想,立刻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