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传来的温热细细密密一路攀上心脏,在每一根血管深处如细长的麦刺,扎得刺痛又****。傅薇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似的,眼睛都忘了眨。
自然得像是漫长时光的河流,终于流经了此处。他说:“不是‘我的伴侣’这个身份需要你。而是,我需要你。”
祁叙清淡却锋利的眉眼又贴近了一分,像是要把两个人的呼吸融为一体:“我有解释清楚吗?”
傅薇终于从急促的呼吸里清醒,猛地抽回手站起来,无意识地退后几步远离餐桌。几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木然地假意微笑:“你不觉得……我们,不适合么?”
——叮咚。
两人同时回过头去,门铃沉寂了片刻,再次响起——叮咚。
傅薇笑容僵在嘴角,窘迫地转头瞥了他一眼,踩着细碎的步子去开门。
门外金礼恩穿着简洁大方的白色套装,鲜润的唇色和一丝不苟的妆容透出女强人的干练,短暂的惊愕后向她得体地一笑:“傅小姐?是我接到的信息有误吗,我弟弟说他在这里。”
“没……金岳他在里面。”傅薇轻柔地展露一个礼貌的笑容。
金岳也听到了门铃声,正从主卧里走出来。周舫媛的用药剂量小,药效很快就过去,只是第一次服用,身体有些敏感,刚刚的反应才会那么大。此时在他的看护和制服下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那个样子,也没法谈解除婚约的事情,况且此刻有了金礼恩和周浴森的事情垫了底,他们的谈判也不需要多严肃地进行,不会遭遇多大的阻碍,只要双方都有解除的态度、立场一致就好。
如此看来,金岳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真是无比冤枉,在金礼恩面前耷拉着耳朵,像一只遇到了主人的恶犬:“姐。”
金礼恩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看到他也只是眼睑垂了一垂,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跟我回去吧。”
金岳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看起来十分听话乖顺。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傅薇心想着。
金礼恩却没退出门后直接走,而是淡笑着路过傅薇的身旁,径直走向餐厅的方向。祁叙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客厅里走。
白色皮革的手包被她两手握在腰前,笑得落落大方:“这回多谢你了,祁叙。”
祁叙淡淡抬起眼:“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是“没关系”“没事”,也不是“不是什么麻烦的事”,而是……不重要。这人说话用不用的着这么直接?
身姿高挑的男人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因为直接从工作场合出来,身上依旧穿的是工作时的装束,亘古不变的白衬衣遭遇方才的混乱后依旧挺括整洁,脸色看起来有些臭,薄唇轻抿,略有不满。
恁凭脾气再好的雄性生物,在被拒绝之后的心情也不会很好吧?
但金礼恩只是对他比平常更加傲慢一分的态度诧异了片刻,想起他之前对她说过的话,淡然地低头一笑,表情依旧礼貌得体,张弛有度:“不论如何,我很感谢你能及时通知我。”她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旁边表情泰然自若眸子却反常地沉寂的傅薇,用一种进退自如的期待目光微微仰头看着祁叙,“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没有。”祁叙把脸偏向一边。
金礼恩抿唇轻笑:“真是绝情,没有什么祝福的话么?十几年的交情呢,我都快结婚了。”
祁叙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祝你不会犯你弟弟的错误。”
虽然早就知道不会有什么温情感人的话从这人的嘴里说出来,可还是没有料到,连一句新婚快乐都没有。金礼恩自嘲地一笑,她的矜持和骄傲让她脸上的笑意看起来似乎愈发流光璀璨,半分没有虚假,像是一种暗中的对垒:“也祝你没有进行一项错误的选择。”
她走向门口的金岳,转身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神色无异的傅薇,意味不明地一笑。出门前,她带着门把,从容地告别:“我弟弟我带走了,他给你们惹的麻烦还请多见谅。嗯……”她的目光在祁叙的脸上游移了会儿,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际处,“你这边受伤了?看样子还没有处理好。”
“没什么大碍。”语调平直。
傅薇明明白白地注意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瞅了瞅她的方向。
“那就好。”金礼恩侧身带上门,潇洒地一笑,“再见。”
“新婚快乐。”低沉的男声。
金礼恩关门的动作一顿,轻声道:“谢谢。”
傅薇三两步跟上去,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我送一送你们。”
金礼恩没有拒绝,默然出了门,却到电梯口时就停下了脚步:“就到这里吧。记得替我向周小姐道个歉。”
傅薇也没有再坚持,嗯了一声,点头道:“我会把话带给她的。那……慢走。”
没有多余的客套,金礼恩带着金岳走进电梯,向她挥了挥手。银色的电梯门像两片锋利的刀刃,渐渐合拢。里外两个世界就此隔离。
直到电梯门合上,金礼恩的笑容才拢尽。
金岳盘着手,皱眉看着这个穿了高跟鞋还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姐姐,踟蹰着开口:“你干嘛那么客气……你不是一直喜欢,咳。”
金礼恩没有生气,语气和顺得像在教育一个爱十万个为什么的幼稚园小朋友:“你姐姐是快要订婚的人了。”
“我还没说这个呢!”金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莫名的过于激动,半是忿忿半是打抱不平地说,“你干嘛突然之间答应周浴森那个家伙?周舫媛也就是讨厌了点,娶回去倒没什么。反正只要是女人,都没什么区别。”
金礼恩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弟弟:“既然没有区别,为什么还要娶女人?”
“难道我还真娶男人回来?!爸不会打死我?”他也倒是想啊。但是比起被逐出家门从此断了经济来源,“真爱”什么的都是浮云吧?
金礼恩笑了一声,正巧电梯到了底层。她没有发话,径直迈了出去。
连这个纨绔弟弟都知道,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
而对她来说,最佳情况是嫁一个对事业和家族同时有帮助的丈夫。周浴森既能满足这个要求,又对她不差,而且还能顺带解决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和周家小姐这一对怨偶。一箭三雕,这个人选她很满意。
高跟鞋的鞋跟踏在底楼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触地有声。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仅选得绝对正确,而且选得很潇洒,很好看。结果和场面都没有输给谁。可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输了呢?
为什么你就可以冒着选错的风险,甘愿场面狼狈颗粒无收,也敢抛弃既得利益呢,祁叙。
出了大楼,金礼恩笑容优雅地转过身,替金岳理了理歪斜的领口:“好啦,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她侧过头,满意地把那领口捋直,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这样不是很阳光帅气?改天跟周家说一说,你就又是自由身了。”
她佯装严肃地敛了敛笑意:“不过那种酒吧以后不要去了。被抓住把柄不止是你一个人难受,全家都会跟着你遭罪的。最近风声紧,外头敏感,爸也就敏感,小心他打断你的腿。听不听姐姐的话?”
“……听。”金岳努着嘴,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而相隔不过数层的楼上,傅薇刚刚回到客厅,迎面就看见了靠在电视柜上,一脸审讯表情的祁叙。她还没带上门,对方已经凛凛开口问:“是哪里不适合?”
傅薇被刚刚金礼恩游刃有余的笑容搅得心里一团糟,低头像是故意逃避着什么一样,悄然从他身边路过。
她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祁叙搭上她的手腕,仍旧是方才被他紧握的地方,这一回却知道了力度轻重。他的声音发沉:“我不会接受因为这种理由的拒绝。如果你排斥我,我希望亲耳听到你说你对我没有丝毫的感觉。”
“那样你就会放弃?”
“可能会。”
傅薇抵住下唇,几乎要从喉咙里扯出那句句子,却久久没有声音。
大脑早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到底要什么?现在到底应该要什么?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又该期待什么?
所有问句都涌上来,翻滚起伏,在她心底掀起狂风骇浪。
她已经不能懂得自己的所求,也看不清如今的情势,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只知道,现在做出的任何答复,都不过是轻率。可是他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让她一点回避的借口都找不到,只能直面他的问题。
也许是刚近黄昏时的阳光太淡太暖,也许是说出那句“可能会”的嗓音太过熟悉温热,她没有办法做到不坦诚,也没有力气在他逼视的目光下编造出一个不坦诚的借口。
她像是缴械认输似的,懊恼地埋了埋头,被他捉着的手腕松了力气,垂在他掌心:“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喜欢你……”
所以,关于感觉的答案,是——有?
她似乎还想为自己的言辞辩解:“而且也不明白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手心一下被握住。干净的笑容只有一个微小的幅度,却仿佛收集了一整个落日时分的暖意:“下次怀疑自己的时候,记得不要怀疑我。”
“我……”
“不做晚饭么?有点饿。”他索性在柜子上落座,双腿交叠一晃一晃的,像个坐在窗台的小朋友。
“……”傅薇真的有点哭笑不得。他究竟要怎样才甘心?
他像是个无聊的小孩子,专心致志地掰弄着她的手指玩,一会儿把两根手指并到一起,一会儿用五指把她的指隙都分开:“只要你的态度不是‘拒绝’而是‘考虑一下’,我都很有耐心陪你考虑。”
如果等的人真的是独一无二的那个,那么稍候一下又何妨。
傅薇哭笑不得了许久,手心被他挠得痒痒的,好像是多有趣的玩具一般拨弄得津津有味。这个幼稚的偏执狂……她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唇角,敛着浅浅笑意抽回手,目光落在他脸颊的伤口上:“真的不用先处理下么?还是准备给我安个害你破相的罪名,让我对你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