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清寂的小区里,有散步的年轻夫妇携手回家,有独自一人看着手机屏幕边走边按的中学生,也有这个城市忙忙碌碌的上班族,穿着剪裁相似的正装夹着公文包,手里拿着一杯印着便利店商标的关东煮。
傅薇和祁叙被湮没在来往行人中,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双人。
傅薇把手放在口袋里,微微低着头走路,视线看着一格一格的人行道缓缓移动。
许久了,没有这么安谧静好地一起走一段路。
或者说,以前也是少有。他们不常一起肩并着肩出没,有时同路,也都是祁叙在前,走得器宇轩昂,又总是透出几分奔波的意味,一般都是为了正事而赶时间。
像这样并肩而行,缓步默声地走,是生平第一回。
傅薇把祁叙送到车库门口,向他挥了挥手。
对方却转过身,看了眼表,虽然仍旧是交代公事的句子,语气却比往常柔和了些:“明天财经一套的节目最后一次录制,我需要有人随行。如果你今晚不需要照顾那只比Vivian更不具备生活自理能力的雌性生物,希望你抽空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和我一起去C市。”
好久没听见他对半生不熟的人惯用的奇怪代称,傅薇花了几十秒才反应过来,那只可悲的雌性生物,指的就是她的室友,周舫媛小姐。她好气又好笑地琢磨他的每一个措辞——什么叫如果?什么叫抽空?
这样想着,她轻柔地笑:“那如果我不幸没有空呢?”
“我可以代劳。”理所应当的口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反正她走的时候匆匆忙忙,也只是简单打包了一下常用的衣装,家里她的衣服和生活用具多得是。
傅薇笑出了声:“不用你代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次出行的性质叫做出差,我的身份是你的小助理。没有哪个上司会主动请缨为下属收拾行李。”
祁叙轻轻撇了下嘴,后退一步有了离开的意思,身形渐渐隐入车库的昏暗里:“我无所谓。”他伸出手,揉了揉傅薇的头发,“我等着你,小助理。”
千灵湖深黛色的湖面在春夜静静流淌,波心的月光熠熠,清亮温和。
宋子缺是一个负责的司机,驶入别墅区时车速缓慢,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丝毫没有闲聊的意思。这让后座上一向热情健谈的简素有些尴尬。
虽然她向来忌讳自己的实际年龄,认为自己永远年轻,但在工作伙伴面前,多多少少还是保持着长辈的矜持。她轻快地向宋子缺表示感谢:“有你真是太好了,小宋。多亏你把我送回来。”
“哪里。”宋子缺礼貌地颔首,“举手之劳,简小姐言重了。”
圈子里的人大多喊她的英文名,虽然也会叫她简小姐,但那只是一个她坚持的代称,多数这么喊的人的语气里都没多少认真。但这个小朋友却一直尊奉着她的要求,喊她简小姐,语气里的真诚每每让她自己都惊讶一小下。
这么克己奉礼的孩子,家世收入相貌都不错,人品更是没话说……简素感慨:“唉,这年头像你这样不论工作生活都认真负责的年轻人少见了。也不知道我那个侄女怎么就没发展了呢?真是遗憾。有机会的话,可以让你们再多接触接触……”
上一回她的介绍,反馈过来的信息虽说没多看对眼,但两方的态度都还过得去,按理说接触几次下来,也该有新消息了。可她这一回去参加中法时装交流论坛,私下也和宋子缺聊过不少,怎么就少有听见提到这回事的呢?
真真奇怪,改天可以再安排一次。她看准的人,必然是没有错的。
简素的话还没完,宋子缺少有地插了话:“是在这边拐弯吗?”
“哦……对。”简素反应过来,探了探头辨认了下路,才点头,这么被一打岔,把刚刚的话头都忘了个精光,变为笑盈盈地夸赞,“噯,真是多亏你。这边的路不好走,好多的士司机都要绕弯子呢。想不到小宋你职业水准了得,认路本领也一流啊。”
本来便是一句打趣的话,简素哈哈笑着,宋子缺的眼里滑过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索然笑了两声。
忽然,前面一辆摩托车打着大灯,马达声隆隆,从远处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强盛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宋子缺惊险地往左打了下方向盘,才恰好与那辆车速极快的摩托车擦身而过。
开车的是一个带着头盔的男子,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看不清脸。后座上跨坐着一个中年女子,由于没有戴头盔而勉强能辨别得出脸。简单的,没有吹烫过的发型,略带沧桑的面容,简单朴素的卡其色长裤,显得整个人的骨架纤弱单薄,在后视镜里一闪而过。
宋子缺目光扫过后视镜,脸色忽然变了一变。
“怎么会有这样开车的人!”简素刚刚显然也是吓了一跳,抚着自己的胸口惊呼一声。别墅区里少有摩托车出没,连送快递的小哥都会被安保拦在小区门口,更不用说这样大半夜在路上横冲直撞了。
她听着渐远的马达声,侧着身子从车后玻璃里看着那辆奇怪的摩托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神,发现宋子缺的异样,蹙眉:“小宋,你怎么了?”
宋子缺恍过神,手重新放上方向盘,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一笔带过地解释道:“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祁叙回家时,客厅和楼梯上的灯已经通明,显然有人在二楼的卧室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栋房子只有他和傅薇常驻,若说第三个人……简姨来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甩手把外套挂上衣架,轻步向上走。
简素正要下楼,迎面看见冷着脸上楼的祁叙,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喊一声!”
祁叙没有回答她,目光下移,落在她手里抱着的一大堆散乱的纸稿上,眼神询问。
“哦,这个啊。”简素眨眼一笑,“简姨明天就要飞法国,趁夜回来拿一些早期的手稿。我在下面整理一会儿,马上就走。”
祁叙敛起眉:“这个点出租很难叫,需要我送你么?”
简素抱着纸稿,边说边往楼梯下走,笑着说:“不用了,我有专属司机,哈哈。”
“专属司机?”
“就是我们组委会请的那个翻译,小宋,和我也算是熟人了。”她细致地解释,想要唤起祁叙的记忆,“还记不记得?就是我上一回介绍给薇薇的那个,你也去把把关,真是一表人才,人又好。欸,信简姨的眼光没错的。”
祁叙低咳了一声。
简素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把纸稿一股脑全倒在茶几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皱起眉:“欸,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薇薇呢?”
“……”被捅了第二刀的祁先生冷冷把目光移去了客厅边角那株枯萎的兰花身上。
“噢……你上回让我一把老骨头出马去把薇薇唬回来,结果还是没搞定?”简素立刻换上了一张谴责的脸,“我说你,究竟是什么事,又不肯跟简姨明说。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动作,难不成还真搞家庭内部分裂?”
家庭内部分裂?他才不会允许。
“没有。”被口诛笔伐的祁先生重重咳了咳,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她去出差了而已。”
“我就说你,没事把自己妹妹分配去出什么差!”简姨嗔怒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训斥道,“你这孩子就是爱折腾,虽说在工作上,公事公办是件好事,可也没这么给自己妹妹添堵的不是?”
“……”祁先生终于不再坐以待毙,沉默着领受了一会儿这位长辈的训诫,随性地站起身去冰箱里认真地翻出个苹果,单手插在口袋里,理也没理简素地走进了厨房,“我不认为我的安排有任何错误。”
简素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不轻,看着他从客厅转角路过要往楼上去的挺俊背影,正想再骂两句。祁叙却突然转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随口问:“他为什么要把你送回来?”
“谁?”简素皱眉。
“那位一表人才的好好先生。”
“哦,人家要去这边隔壁的小区找个朋友,顺路就把我载过来了。”
祁叙想了一想,哦了一声:“嗯,以后关于傅薇的相亲对象,你可以不用操心了。”
用什么口气跟长辈说话呢?简素薄怒:“你有更好的人选?”
祁叙微不可察地一怔,顿了一顿,才勾起薄唇:“我有,完美无缺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