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快递员按下门铃,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应门,看来这一家的人都不在。可是刚刚打电话过去,电话那头的女士还说可以现在送到。她的声音很好听,清丽又有气质,语调听起来不像是在捉弄人。
他感到有些疑惑,试着又摁了一下门铃。
咔哒。
锁舌的声音。门应声开启,迎接他的是一条纯白的大狗,蹲在玄关处冲他吐着粉红色的舌头。一只毛色很好看的萨摩耶,吐舌头的时候像在微笑,看起来很友好。快递员松了一口气,往里面张望了几下,才看见才到他大腿高的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三岁左右,一双大眼睛清亮得像两块黑曜石,小脸白皙剔透,长得十分清秀漂亮。小小的个头扶着门,仰头看他,眼里没有好奇,薄薄的嘴唇下抿,看得人好不尴尬。
明明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神情却这么冷淡,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一样……
无论如何,门总算是开了。
快递员收拾起一个亲和的语调,弯腰向他笑:“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在吗?”
小男孩把门大开,向外走了一步,指了指地下的快递箱:“这个给我吧。”
快递员见他这么小的个头竟然想直接捧起箱子,连忙矮下身来阻止他:“小朋友,这个你拿不动的。你爸爸妈妈在家吗?让他们来……”
“不在。”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的话。
快递员挠了挠脑袋,尴尬得很。这算怎么回事,那位女士说的可以送到,意思难道就是让这个小孩子来签收吗?他望了望毫无动静的屋子,确认里头大约真的没有大人了,只好无奈地跟小孩子交涉:“是你妈妈让你来领快递的吗?”
小男孩终于暂时放弃了搬箱子,向他点了点头:“嗯。”
好吧……看来只能这样了。快递员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快件上的签收栏:“那你会写名字吗?”
小男孩扯了扯嘴唇,似乎对他的问句十分不满的样子。他何止会写名字,而且已经能背熟唐诗三百首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叔究竟是在问谁?他踮起脚接过快递员手中的笔,在他指的空白栏里工整地写下几个字。
快递员撕下单子,捧起箱子交给他。幸好这箱子虽然体积不小,但里面的东西却很轻,小孩子应该拿得动。但他交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关心了一句:“需要叔叔帮你搬进去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接下那只捧起来已经可以挡住他的视线的箱子就往回走。虽然箱子很轻,但是巨大的体积还是让他有些操控不稳,摇摇晃晃地刚走了几步,就把大箱子放在玄关的地面上。萨摩耶站起来冲着箱子转圈,停下来嗅里头的气味。
快递员愣愣地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幕。小男孩搬得有些吃力,回头来关门时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红,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看着门快要关上,他突然又打开来,声音稚嫩又骄傲:“谢谢。”
门被彻底关上了。
快递员有些不知所措,拿起手上的快递单看了一眼,上头的字迹十分稚拙,一笔一划却写得工整又认真:祁之微。一个看上去有些女气的名字。
傅薇采购回家,把新鲜的进口水果分门别类一个个放进冰箱,把新配方的狗粮倒了一些在Vivian的食盆里面。一切搞定,才累地坐上沙发。目睹了全过程的祁之微小朋友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旁,拿吸管喝他的苹果汁。
一个人开车去采购再一个人扛回来,傅薇累得不想动弹,指挥祁之微小朋友:“微微,可不可以给妈妈倒一杯水?”
祁之微立刻黑了脸。他最讨厌的是他的大名,已经不知道被多少叔叔阿姨甚至小朋友嘲笑他的名字像女孩子。最最讨厌的就是妈妈整天喊他的小名——微微!已经彻底看不见男孩子的迹象了!
祁之微鼓着腮帮子去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捧着水杯走到沙发边。傅薇伸手去够水,他却站在离她一臂长以外的地方,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跟她交涉:“妈妈,我们需要谈一谈。”
傅薇无奈地放下手,有点头疼。祁叙的耳濡目染之下,祁之微小朋友迅速染上了他父亲的恶习。比如这个严肃又傲慢的语调,又比如祁之微小朋友的口头禅“我们需要谈一谈”。
每次她不给他买他想要的食物,或者买了他不喜欢的衣服,他就会学着祁叙双手盘在胸前,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地坐在她对面,对她说:“妈妈,我们需要谈一谈。”
好吧。变成这样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能做的只有耐心地坐起来,拿虚弱的语气和他谈判:“乖,又想要买什么了?还是想去哪里玩?妈妈现在很累很渴,先把水给妈妈好不好?”
祁之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把水递了出去,并要求:“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微微?”
傅薇刚喝下一口,笑得险些呛到:“怎么啦,这么不喜欢自己的小名?”她喝了小半杯,放下杯子,腾出手来把他抱进怀里揉捏。
祁之微小朋友的脸蛋收到了攻击,小脸涨得通红。他最最最讨厌妈妈没事在他脸上乱捏了!可是他力气太小,抵挡不过,小眼神气鼓鼓地看着她:“我已经长大了。”
三岁了就说自己长大了。傅薇乐不可支:“微微三岁就长大了,那妈妈快三十岁了怎么办?”
祁之微小朋友又听到了那个让他讨厌的称呼,脸色更加难看了。
傅薇适可而止,放开他,注意到了脚边的一个纸箱子,惊喜道:“快递员叔叔来过了吗?这么大一个箱子,你自己搬进来的么?真厉害!”
她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就经常看《育儿宝典》之类的书,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小孩子做对了的事,要加以鼓励。一开始她还觉得别扭,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祁之微不管做了多小的事,只要是好事,她就会像他拯救了地球一样惊呼一声“真厉害!”
对此,祁宝宝并不领情,撅着嘴扭过了头。不过是搬个箱子这么小的事,妈妈太大惊小怪了,他比这个厉害得多。
傅薇并没有发现祁宝宝的不满情绪,笑呵呵地在他脸上香了一口,一边拆快递箱。里面是她搜集的一家双语幼儿园的入学资料,和对方寄来的一些小礼物,是一套拼音和英语教学的套具,十分精致。不过对于祁宝宝而言,这些都是他早就学会的东西了。
另一边,傅薇正仔细地阅读幼儿园的资料,祁宝宝被暂时忽略,好不容易挣脱了母亲大人的魔爪,气哼哼地爬下沙发,一声不吭地上楼去了。
傅薇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什么,回头看着小小的个子两步才能爬上一节楼梯,笑着喝了一口自己儿子倒来的水,又爱又恨地摇了摇头。生下祁之微的时候,大家都说他长得像祁叙,但都暗自希望他的脾气不要像祁叙。但是照这个趋势……恐怕脾气也像了十成十。傅薇总觉得,就算是祁叙本人小时候也不该像祁之微这么难搞的。
小孩子到了这个岁数,一般的早教已经不能满足他了。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都说要从宝宝抓起,很多小孩子比祁之微还小,就被送出去学各种东西了。傅薇最近也在头疼,要送他去一个好一点的幼儿园,给他选择几项兴趣爱好培养起来,还要把他送进各种兴趣班去学习……以免“输在了起跑线上”。
这些事以前没有孩子的时候偶尔想起来就觉得十分头疼,更不用说现在全部都变成了现实选择。祁叙的个性是不会分担这些琐事的,只有她慎重又慎重地了解了这个,又了解了那个。小孩子不可能什么都学,她担心自己的决定会害了他,只能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
尤其是,她家的孩子从小就展现出了超高的智商水平,让她这个“天才儿童”的妈妈更加感到压力大。
另一方面,幼儿园这件事上她可以全权掌控去操心,可是兴趣这种事情还要考虑祁宝宝自己的意愿。因此,让她更加压力大的是——祁宝宝的兴趣,唔,有点扭曲。
付其誉每隔一段时间会回国看望他们,顺便会给祁之微带一些礼物。而祁之微,在一次陪付其誉听了一场音乐会之后,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傅薇原本以为他会像祁叙一样,对理科更加有天赋,没有想到祁宝宝从小就展现出了音乐天赋,典型的艺术宝宝。
对此,她很犹疑不定。如果把祁之微送去学钢琴,祁叙会不会不同意?
于是当天晚上,傅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惊动了祁叙。
他一直没有睡着,睁开眼,回身去把她揽在怀里:“怎么了?”
四月的夜里有些凉,傅薇穿着单衣,往他肩上靠了靠:“我在想微微的事。下半年就要去上学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不适应。他这个脾气像你,估计跟同学们的关系是融洽不起来了……”
她的语调忧心忡忡,祁先生却很不悦,寒声道:“我脾气不好么?”
还说自己脾气好?傅薇懒得跟他辩驳,伸手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你自己知道。”
祁叙一手绕过她的肩,撑起身子看她,漆黑的夜里只有一束清淡的月光,衬得他的眸子更加幽沉。他只穿了一身棉质睡袍,一根简单的腰带系着,V字领口下的肌肤清晰可见,修长的脖颈展露在她眼前,看得清他滚动的喉结:“你想不想知道一下?”
傅薇脸皮一向薄,到如今也没能坦然个彻底,只能小声的埋怨他:“别闹……三四岁是最好的学习时间,我想让微微多学点东西。可是他好像只对音乐感兴趣。他是个男孩子,跳舞是不可能的了,就算是我都接受不了,只能让他去学乐器……跟你说正经事呢!”
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某人的唇已经从她的眼角、脸颊、一直蜿蜒到她的脖子了。她向后仰了仰,露出一截光洁的颈项,试图和他保持几厘米的距离。
祁叙败兴而归,停下来看她:“这不正经么?”
哪里正经了!这么多年以来,傅薇已经放弃了和他好好讲道理这条路,彻底走上了撒娇的不归路。从前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很有原则的独立女性,做什么事都是理性为先,自从嫁给了这个人,倒越活越像小姑娘了,凡是不论对错,只拿天生的性别优势料理他。
于是她笑着探起身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微微蹙了蹙眉:“我最近烦心这事好久了,心里头像有一块石头悬着,不安排妥当了就放不下来。你先帮我把这事决定了好不好?”
祁叙吃软不吃硬,皱了下眉,妥协了:“你想让他学什么乐器?”
“钢琴呀。男孩子不像女孩子选择多,学民乐总觉得有些别扭。小提琴之类的又有点摧残脖子……想来想去还是钢琴最合适,我试探过,微微好像也不排斥。所以虽然学钢琴普遍了点,也没关系。”她一五一十地分析给他听,一双眼睛闪着流光,期待他给些建议。
但他的建议只有:“都听你的。”
“……”傅薇气得翻了个身,背对他,“睡觉!”话不投机,他分明没有为她分忧的诚意,敷衍着她,一心一意都想着……唔。
祁叙无奈地耸肩:“既然是你和祁之微两个人的共同意愿,我没有反对的理由。”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傅薇还在气他刚才的敷衍态度,忿忿地闭着眼睛装睡。
一只手在她腰上作乱,轻轻地摩挲着,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犬类生物:“生气了?”她不理会他,他便锲而不舍地等待着。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摩挲着的地方泛起些微的麻痒,傅薇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地回过身去:“你就不能给点建设性意见么?”
“都听你的。这个意见不够有建设性么?”他反问她。
好吧,在某些时候,面对眼前这个主观意愿太强大的人,她确实很期待这四个字。可是在某些时候,她会觉得犹豫不决,会拿不定主意,也希望他能够理解她的担心和忧虑。毕竟这些事不是采购时候买什么吃的小事,而是关系到他们孩子的未来。
共同的,孩子。
她有些委屈,嘴唇紧抿着,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一言不发。
他把她有些发凉的手收进手心,轻轻啜吻:“我的意思是,不用担心。你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妻子,也会是个优秀的母亲。有你为他打算,祁之微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