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那我就等朱老板回来再同他商量!”王大善人今儿坐定了要当好人,他唤来赵六毛道:“这几文钱你拿去,权且给那孩子做药钱!”
赵六毛数了数手中的铜板,竟有十文之多,他不敢受,王大善人又道:“拿着吧!这孩子的爹娘也不知找得到找不到,找得到皆大欢喜,找不到——还有你累的!”
打出娘胎以来赵六毛获得的打赏屈指可数,不过就是村里的老爷贵人们随手赏他一两个铜板,倘若让朱富贵瞧见了那是要交上去的,而王大善人今儿这么大的打赏让他诚惶诚恐,况且还当着朱氏的面,也不晓得朱家夫妇——
“你就放心收下吧,朱老板向来善解人意,今日他要是在——也会体恤你的!”
朱氏连忙接过话道:“那是,那是!六毛你就收下吧,别辜负了王大善人的一番好意!”
“多谢王老爷!多谢太太!”赵六毛谢过王大善人,也不忘谢过朱氏,王大善人又与其他乡邻闲聊了些时候,这才结清了茶钱离去。
朱氏既然把话说在了前头,只得忍痛让赵六毛将那十文赏钱揣了回去。肖五娃也眼红得很,一路跟在赵六毛屁股后面嘀嘀咕咕,说赵六毛拿了这么多赏钱也不请他喝碗豆花。他也跑了一日,那王大善人怎的就看不见呢?
茶馆吵闹了一日,赵六毛有些担心怀里的娃儿,脚下便加快了点,肖五娃又在后面叫道:“老六哥,你倒是慢些走啊——”
赵六毛回头看了肖五娃一眼,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要一同走步子就放快些,我要赶着回去给这娃儿煎药,等你不得!”
肖五娃心道不就是王大善人给了你十文钱吗,还上脸了呢,赶明儿我不帮你做活,看你怎么招呼!肖五娃心里这般想着,脚下忽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
“他奶奶的,谁绊我啊?”肖五娃趴在地上一看,什么东西都没有,脑袋顿时懵了。不对呀,刚才明明有人用脚——
肖五娃僵硬地抬起脑袋望了望周围,他摔倒的位置正好在那株老柳树下,黑漆漆的树干后似乎有双眼睛正盯着他!
妈呀!肖五娃从地上一跃而起,赶紧跑着去追越走越远的赵六毛,口里不停地喊道:“老六哥,你等等我,等等我——”
黄老大夫给的茅根还剩一些,赵六毛坐在灶前边煎汤边想着些从前没有想过的事情,火光映得他的脸扑朔迷离。他本想再去找黄老大夫给娃儿看看,奈何天色太晚,只能明儿起早去了。
这一晚赵六毛留了个心思,他想等那女鬼再来时仔细问问她,熟料半夜还是沉沉睡了过去。那女鬼果然又来了,还抱着娃儿喂了奶,赵六毛神智清醒,身子却像被什么束缚住了那样沉逾千斤,半点都动弹不得。那女鬼似乎知道赵六毛的心思,盈盈与他见了一礼,道:“恩人不必寻我了,我已不在阳世,是阎王爷见我可怜才容我上来与苦命的孩儿相聚!现下时辰已到,我必须赶去投胎,明日不会再来打扰恩人了!”
赵六毛大力挣扎着,忽觉身上陡然一轻,人也随即从梦中醒来。屋里黑漆漆的,赵六毛出了身冷汗,这会儿觉得浑身泛凉。他摸索着抓过搭在床头的布巾抹了把身子,小心翼翼地下地点了灯来看那弃婴。娃儿睡得沉实,呼吸平稳,额头也不怎么烫手了,只是,只是眼角还挂着两滴泪。
咦?这娃儿两日不曾张眼,这会儿怎的哭了?
赵六毛愣了愣,忽地反应过来,立即抱着那弃婴开门追了出去。外面无人,连虫子都静悄悄的,赵六毛抱着弃婴朝四面各自三拜。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天地间就这么亮堂了起来。一股清风拂来,怀里的弃婴手脚动了动,似是在作别。赵六毛抱着他静静地在门外矗立了会儿,只觉得白日里的疲惫都消失了。他又看了看天上的玉兔,抱着娃儿进了屋。吹灭灯盏,赵六毛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分外轻松。
天才蒙蒙亮赵六毛就醒过来了,他先看看身边的娃儿,小嘴一张一合,很是生动有趣。他不舍地看了一小会儿,远处公鸡打了个鸣儿,他赶紧把昨晚用凉水泡着的米汤端出来,起了火温着。而后抹了把脸,把自个儿收拾收拾,就着块咸萝卜吃了两个冷红苕,又赶紧去给弃婴喂食。昨儿朱氏给的那个背篼虽然旧,却很好用,赵六毛无师自通地将弃婴放在背篼里,又将背篼绑在自己背上,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黄老大夫似乎在等赵六毛到来,屋里点了对香烛,烧得正带劲儿。黄老大夫替弃婴诊了脉,掰开眼皮子仔细看了看,与赵六毛说道:“热已经褪下去了,再用芦根喝个一日就好了!”黄老大夫取过药篓子,抓了些芦根包好,又另外抓了包艾叶和茱萸给赵六毛,交待道:“这娃娃的眼睛糊住了,等芦根用完你把艾叶和茱萸煎汤放温了与他清洗眼睛,洗两日,一日三回,一回小半碗就够了,多余的药草你烧了在屋里熏一熏,祛祛晦气。这娃娃有些念旧,我再给你弄一弄,养多几日就跟寻常娃娃一样了。”
“诶,多谢黄老大夫!”
黄老大夫取了笔,沾着朱砂在黄纸上画了张符,烧在碗里化成符水,让赵六毛喂弃婴喝下。那弃婴虽然闭着眼,对那碗符水却惧怕得很,扭来扭曲就是不肯张口。黄老大夫着朱砂笔在弃婴心口上点了一笔,嘴里念道:“阴阳有别,你身在这边却惦记着那边,一切皆徒劳!当断即断,莫要误了那边人的业果!你与这边有缘,魂兮魄兮立即归来,南无阿弥陀佛!”
说也奇怪,黄老大夫为弃婴点了那粒朱砂痣之后弃婴就不再挣扎了,赵六毛喂他喝下那碗符水,弃婴便似来了瞌睡张嘴打了个呵欠,小手小脚晃了晃,又睡过去了。
赵六毛谢过黄老大夫,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想想觉得不妥又摸了两文出来,黄老大夫摆摆手,取了其中一枚铜钱道:“药草钱我已经收了,其他的你拿回去,把娃娃来时穿的那身衣裳烧了,再替他重新置两件衣裳!时候不早了,赶紧上工去吧!”
“诶!”赵六毛再次谢过黄老大夫,又抱着弃婴匆匆赶去富贵茶馆。
待两人走出黄老大夫的小院,黄老大夫朝那烛火说道:“尘事已了,你也该去了!”
那烛火跳了三下,而后升起一缕白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