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在茶馆里看王大善人和朱氏拌嘴皮子的那群闲荡子又来了,正如三乡都晓得王大善人的好人名声一样,四邻们也晓得朱富贵的吝啬性子,他们想看看王大善人跟朱富贵哪个功力更深厚。
不过,这一日王大善人却没有来茶馆,有好事者跑去王家大宅瞅了瞅,回来与众人说道:“王大善人去接马队了!”众人这才想起来王大善人也是个生意人,他们身上穿的衣裳足有六成出自王家的布店。
接下来的两日王大善人都没能来富贵茶馆,直到第四日——众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王大善人盼来了,人人都想听那弃婴的身世。王大善人的茶水方子照旧,只是赵六毛端上来时忍不住两手打颤。
王大善人喝了口茶,张嘴说道:“我打听过了——”
众人都把耳朵凑了上来。
“这邻近的两县都没有谁家在前几日的大雨夜丢了婴孩!”
“唉——”众人颇为失望,赵六毛却暗自松了口气。
“六毛啊,依我看这娃娃的确与你有缘,想必是老天垂怜你赵家替你送来的,你不如就收下他,权且当做自己的儿子养!往后我们谁也不许提这事儿,就算他长大了侥幸晓得了自己的身世,我们乌塘村的各位乡里乡亲也可以替你作证!”
“是啊,六毛,反正你那两间破屋也难取到媳妇儿,现在老天爷给你送了个儿子,还不赶紧收下?”
“依我看啊,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
“对呀,认了吧六毛!小孩儿都是一日见长一日,用不了多久就长大了,到时候围在你身边蹦蹦跳跳,你高兴还来不得及呢!虽说日子是不怎么好过,不过大家都是乡亲,谁家有饭均一口就过去了!”
“是啊,六毛,认了吧!”
“六毛啊,我家还有几件旧衣裳,我幺儿穿过的,赶明儿我给你拿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赵六毛听在耳里眼泪扑朔:“多谢各位乡亲,多谢!多谢!”
朱富贵也看得两眼汪汪的,冷不防王大善人转向他道:“朱老板,你也知道六毛的那两间祖屋是个什么样儿,像前几日的那场大雨再来几回怕是都顶不过今夏了!既然老天爷都送了六毛个儿子,朱老板你权且也做个好人,放他两日闲暇,好让他把屋子修一修整一整,也算是锦上添花,不辜负了老天爷的这般好意!如何呀,朱老板?”
那日买茶回来后婆娘就给朱富贵讲了这事儿,朱富贵情知躲不过去,心中好生埋怨王大善人多事。你王佑春大抵是上辈子做多了亏心事所以这辈子才要不停地积福行善积回来,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朱富贵照应着赵六毛,他赵家哪里还有祖屋,怕是都变成坟堆了,哼哼!
然而茶馆里这么多乡邻都眼巴巴地望着,朱富贵要是不允,就显得他太小气太不应景了,日后传出去怕是要影响茶馆的生意,到头来好人都是王大善人,恶人都是他朱富贵。
纵有一千个不愿意,朱富贵还是不得不应承道:“这事儿即使王大善人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六毛向来吃苦耐劳,我也为他的终身大事****不少心,眼下既然有这般奇遇,那的确是老天开眼,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看热闹的人中有人笑道:“朱老板这么说就对了!”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呢——”
“六毛啊——”朱富贵唤过赵六毛,体贴地交待道:“明后两日就是十四十五了,刚好有市集,你就趁着这两日光景好,把该整的该补的都弄了!要是手里余钱不足就跟我说一声,我提前支给你就是!”
朱富贵这话说得分外体面,赵六毛心中不免感动,躬身答应道:“多谢老爷!也多谢王老爷!”
“六毛哥,明儿整屋子我给你帮忙去!”
“我也去!”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多时大家伙儿就替赵六毛考虑好了那屋子要怎么修整,赵六毛头一次享受这般众星拱月的境遇,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兀自拎着壶在一旁默默抹泪,还是朱富贵提醒他道:“六毛啊,愣着干啥,还不赶紧给大家伙儿添茶?”
“诶!”
朱富贵这一次说话算话,真的允了赵六毛两日的假,工钱未扣,因为王大善人已经给过了。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赵六毛哪里敢计较,对着朱富贵和朱氏千谢万谢。好在这几日茶馆的生意与以往相比着实不错,朱氏也善心大发,让翠花装了点剩饭剩菜给赵六毛拿回去吃。翠花趁朱氏不注意把剩饭换做白米,又在米里埋了两个鸡蛋,还悄悄包了个咸菜头塞给赵六毛。
赵六毛是得了****,他走后活儿谁干?
当然是肖五娃。
肖五娃坐在灶前,汗水迷蒙了眼睛,心中的不满犹如灶膛里的火,恨不得燎穿屋顶。他先骂朱富贵假仁假义,放赵六毛回去却让他留下来煮茶,然后又骂赵六毛,凭空得了那么多好处也不照拂他一下。
这大热天的坐在灶前烧火煮茶的确不好受,不过肖五娃忘了,煮茶的活儿本来就是一人一月轮着来的,赵六毛连着煮了三个月的茶只因他肖五娃嫌弃灶屋里太热,然而冬天里肖五娃却要抢着煮茶,把那要洗要下水的活儿都留给了赵六毛。
天作孽,犹可怜;自作孽,不可活。肖五娃一边骂着富贵茶馆里的人一边出去院子里透透气,手里还拿了根柴火在柴堆里一顿乱戳,冷不防柴堆突然跨了下来,堪堪砸在肖五娃的脚上,痛得他连蹦带跳活像只火烧屁股的猴子。
“唉哟!”
“唉哟喂,疼死老子了!”
肖五娃叫唤了几声,翠花出来瞟了他两眼,肖五娃正想再叫两声以博得翠花的同情,不想他刚张嘴就听翠花哼了一声:“活该!”
肖五娃瞪着眼珠子骂了回去:“你,你——最毒妇人心!”
翠花也不怒,轻轻笑了两声,肖五娃脑袋有些晕乎,以为翠花改了心意,却听到翠花说道:“今儿可没人陪你走夜路了,过河边柳树下的时候要小心点哦,那树上——吊死过人呢!”
这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肖五娃气不打一处来,拍拍屁股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翠花骂道:“要不看你是个女人我就打你了——”
“我又不做亏心事,哼!还不快点煮茶,一会儿老爷瞧见了等着挨收拾吧你!”翠花也不想再搭理肖五娃,头一甩,走了,长长的辫子在屁股后头晃晃悠悠,瞧得肖五娃心中慌慌张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