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我无法将一切在瞬间彻底地遗忘,就像屏住呼吸让自己死掉一样的困难,死亡仅仅是彻底地觉悟,一种威胁到灵魂的后怕。
闭上眼咽下一股冰凉的空气用哀怨的眼神,在暗色的角落注视着红灯区踩着高跟鞋的那个年轻女子。
在缤纷的世界里我只能感受到一种与世隔绝的沉沦。然后在封闭的空间感受唯一的灰色竭尽全力地去掩饰自己的真实,从此变得可怕。
我双手扶在走道间的石柱上抚摸着斑驳的油漆,眼神游移在红色灯光下女子修长而白皙的小腿之上神情开始变得麻木,可怕。
她在我面前脱下最后一件蕾丝衣将我稚嫩的手贴紧她圆滑的乳房然后闭上双眼张开深红色的嘴唇告诉我,风你只是一个孩子!
我看着她在灯光下的浓妆。身体上散落的投影时而晃动着。还有她浓密的睫毛。似乎一切的假象在浇灭我内心炽热的火种。最终尽乎疯狂地推开她,流着眼泪跑进那个熟悉的弄堂。在暗黄色的灯光下我背靠着木门,身体持续颤抖着。
二
我应当爱着同龄女孩。拥有少年般的纯真。至少让自己尽可能的成熟起来。我却爱着她,那个女子。曾经一度是我父亲的情人。
两年前我十三岁的那个燥热的夏天。父亲从皮夹中抽出几张钞票递到我手中告诉我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木门发出吱吱的声响。然后封闭了这间屋子。我平静地走出弄堂与女子擦肩而过。在大街上看着来往的车辆,上了公交车来回反复着直到最后一班。
我靠在青色的石墙上听见隐约的警报声,射着强光的警车停靠在弄堂口,我喘着粗气,拨开人群。母亲胸口流淌着鲜血,她倒在地板上,面部却没有一丝痛感,甚至安详。父亲在笑,失去理智的笑。他背后那个头发散乱的女子,我注视着她的眼神,无比的哀怨。
三
女子叫修,一个自闭的女人。只是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肉体。
修拉过我的手,她告诉我,我会养你。我说,你只适合当情人。修一直看着我,我注视着她的眼神。难已抗拒。
修带我去监狱看过父亲。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那种失去理智的笑,最终在他眼睛中滴下豆大的泪珠,溅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我感觉到泪水的温度。只是我的手异常的冰凉。
走在街上,剧院中传出莫扎特的《魔笛》,轻呤在我耳际边。我看着身旁的修。她面无表情。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我说,我的母亲,是你永远也无法取代的。然后加快步子。
修站在马路中间,急刹车,车离她不到半米,男人从车窗探出头大骂,疯子!修说,风如果这样的话,这样死去的话能换回你对我的仇恨,我宁愿就这么的死掉。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凄凉。我拉过她的手告诉她这样并不能代表什么!
走进弄堂,那个肥胖的女人仍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的全身,还有远处的修,女人开始在水龙头边洗着衣服,嘀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水溢出池子,地面湿淋淋的。那一间阁楼,已是人去楼空。我只是留在此地静静地靠在门上,看着远处弄堂口的行人。穿着背心,短裤的男人在弄堂里走来走去。还有疯打的孩子。我开始捉摸不定一切,变得迷惘。
四
修面对着陌生,熟悉的男人总会表现得从容。她从来都不会让别人看到她内心的痛处,至少不容易被看出来。
我在红色灯光下看着修送走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走在空荡的街头,她说,风我从来都是这样可你还是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我是否爱着面前这个大我10岁的女子,抑或是爱着她的灵魂,她有着自由的躯体,因此她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在任何时候得到满足,任何人都无所谓。然而我却不在意,即使爱着她。
我背着书包在站牌下去往那所被我孤立许久的中学。修开着车帮我送来许多日用品,她说,风如果不习惯我随时来接你。我看着修,从来都是这样的眼神,从她的眼神中我不得不想些什么,和感受一些什么。事实上我无法让自己去恨眼前的这个女子,更多的是不舍得。
我不曾去懂得怜爱。还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我看着她的眼睛。
修说,风我不再会去做那个工作。她转过身,摆动着长发。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为了一个新的开始。我没有多问她什么,只是知道一切在发生改变。
五
我躺在床上,看着宿舍里混杂的物品,空气中惨杂着各种味道。我却感受到一种难已抵制的忧伤。在被子中不停地颤抖着身子。我想起了母亲,那个有着美丽容貌的女子在生命的尽头始终微笑着,似乎没有任何的疼痛。就这样安静地离去,我却没有为她流下眼泪直到现在,我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完全的封闭起来,只是等待着一时的爆发。
修第二天晚上来到学校,她用小车把我接到外滩,在闪烁的霓虹灯中我看到修在另一种灯光下的脸,是如此的清晰,或许这才是另一个修。我看到的一切在这个时候变得真实。修侧过头来对我说,风我不曾想过过去所带来的后果。如果让我能遇见你我宁愿错这一次。她拉着我的手接着说,只要这样就足够了。我说,修你一定要认清这是不是你对我的愧疚。修没有再作回答。许久她才说,如果是,我会更加的爱着你。
我说,修你至少要让我变成男人,你可以等吗?修笑了,她点了点头。
那晚我没有回学校,住在修的屋子,或许是那一句等待,那句承诺让我们彼此被尊重。我在暗色的灯光下看着修的房间,朦胧中的静谧。
一个并不大的屋子,没有更多的电器,一台电视,然后冰箱里放满了罐装啤酒,还有许多天前的比萨。曾听修说过她很少在这里睡觉。这里只是一个路过的驿站。仅此而已。修并没有在我面前喝酒,她说那不是真实的自己。
早晨的阳光泄入这个黑暗的屋子,修站在窗前拉开帘子,抽着烟。她说,风请不要介意。随后递给我面包与牛奶。
在我离开这个屋子后回头看着这幢破旧不堪的楼宇,我开始不记得修住在哪一层。过道中堆积着杂物。我跳过去,朝站牌跑去。修说,你真的只是个孩子,只是过早地成熟起来却掩饰不住应有的童贞。
那天晚上修打来电话说,风我有了孩子。我说,你打算怎么办,孩子的父亲呢?修说,那不重要,我会打掉她只是没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你。我说,我会照顾自己。修告诉我她会在一段时日后回来。
我在学校里准备着中考。在修不在的一段时间里,或许真的有些不习惯。但自己必须平静下来。我去过弄堂,在那里仿佛再一次的看到父亲,他的无奈。他丧失理智的笑。我不曾恨过任何人,他们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过痕迹。更多的是伤痛。然后让我变得麻木。真的就不痛了。
六
修回来时是八个月后,她怀里抱着一个女婴在火车站不远处向我招手。她说,风我留下她了。我看她怀里的女婴熟睡的样子,我用手抚着她的脸,温暖的感觉。我想她再也不会像她的母亲一样。她会比修更幸福。
修给她取名为杏。修说,杏你的到来让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希望。修去超市给杏买回一大堆婴儿用品。修说这些是她小时候所没有的。
我看着修,她的眼神不再那么的迷惘。
修抱着杏来到学校。修说,你的父亲,愿意去见他最后一次吗?以后就没机会了。我们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我说,你还爱着我的父亲是吗?修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给杏喂奶。
那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我知道修带着杏去过。
我哭过,用相同的方式。
七
杏在一岁时,我上了高中。修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我先前看过她的文字。也许那些才是真实的她。修说,风我爱着你的父亲,也爱着你,如今还有杏。你们是我最爱的人。我说,修你还等我吗?修说,你得完成学业。然后我会告诉你一切。
在地铁里,我埋着头像是很累,似乎周围来往的人在我生命中都已不重要。或许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我学会了抽烟,甚至肆无忌惮。我与修走在街上,法国梧桐飘落着叶子。风却很柔和。修的长发剪短了,是为了杏,她说这样比较方便。
修很晚时接到一个电话后又出去了。我抱着杏在阳台等候着。
修回来时抱着头,满脸的血。杏大声哭泣,整个夜显得异常的静谧。
我说,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修扑在我怀中。我的手在颤抖。
我看到楼下那个抽烟的男人。我拿起酒瓶直冲下去。
警车来时,我很镇定,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那个男人瘫倒在地上抱着头呻吟着。我满手殷红的血迹顺着手指滴到地面上。
修抱着杏。她的脸还有些青肿随后对我说,风我们回去吧,我给了他们钱。我没有说什么便朝街道走去,不知不觉走到弄堂口,那个胖女人在洗头,我又不知不觉地从她身旁走过。我像一个灵魂游荡于世间,却不被人知晓。
修发现我的时候我睡在家里的地板上,天气变得寒冷。我蜷缩着。
修为我织了件毛衣,我拿在手中,是我喜欢的蓝色。
八
每个周未到修那里拿生活费,我想过自己根本就不应该用这个女人的钱。我却始终离不开她。修说,风我说过不会离开你,你与我一起走好吗?杏也大了,也希望与她在一个新的环境下生活。她不应该受到影响。
我摇着头,始终是在眷恋着什么。离开这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与所爱的女人。是这样吗?
修在离开时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每个月她会打来生活费。我迷失在这个城市,开始觉得一切变得如此的陌生甚至可怕。
修走的一个月后,我离开了学校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想从此的离开她们,让自己变得陌生。
我看着被烟熏黄的手指,我身体上有着淡淡的烟草香味。我是否变得成熟,成为真正的男人。
我抽着烟,站在屋顶上看着这座城市,流着眼泪过完十八岁的生日。
我不知道这是结束还是开始,在未知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一个人过。
我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仿佛能邂逅我所爱的女子。灰色的苍穹笼罩着我的整个世界。我用哀怨的眼神注视着一切。
九
在吧台前,我看着前方的女子,她有着与修一样秀丽的面孔,冷艳,忧郁。我注视着她,她将冰凉的红色液体灌入喉咙。她流着泪倒入我的怀中,一名陌生男子的怀中。我看着她莫名的流下眼泪。
我抱着她走在空荡的街头。仿佛整个城市只剩下我与这名女子。两道的法国梧桐树,叶间刷刷作响,无比的怅然。
我看着她的身体,我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在我面前那个女子圆滑的乳房,然后闭上双眼张开深红色的嘴唇告诉我,风你只是一个孩子!
我努力的进入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我用手撩过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呼吸声在我耳边变得灼热。
女子帮我抚去眼泪,然后拉着我的手说,风我会一直陪着你。然后我忘记了另一个女子,也许从离开她后就注定会忘记。
偶尔在杂志上看到修的文字,我读着她的心情,我知道她永远在怀念着一个人。然后流下眼泪。
我蜗在一个几乎封闭的空间中,呼吸仅有的空气,没有人认识我。我依然穿着那条刷得很白的牛仔裤走在街上,看着沿路的风景。穿插在人群之中。听着嘈杂声。从此变得寂寞。
十
我在弄堂口遇见修时,只是当初的阁楼不再存在。我身着那一件蓝色毛衣耸立在寒风中,眼睛直视前方,修手拉着的小女孩,杏。
修说,杏快叫哥。杏果然是父亲的女儿。
我说,修知所以离开这里,离开你们,是因为我明白这一切只是命中注定。你当初也是这么认为吧。
修看着我,流着眼泪。我再一次看到她的眼神。被眼泪所模糊。
我抿着嘴微笑着转身离去。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莫名地失声痛哭。
修,你有着自由的躯体,然而我却不在意,也不曾恨过你,却仍然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