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食指在她的后背上比划着。他的触及令她感觉舒服,如同清水在身体上流淌。
她闭上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浓密而幽深。
他掀起白色的被单,踏着人字拖鞋走下床。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他说,我得离开了。
她从背后抱住他说,以中。我可以养你。
他在拿到第一笔钱后,心想决不会再有下一次。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
他要离开这里。出宾馆,没有小车。只能坐公交车。
他小心地从牛仔裤里抽出一叠红色的钞票。他想尽快地离开这里。
他推开门时,男子与另一名女子躺在床上。他丢给他那一叠钱,散落在地上。他朝楼下跑去,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走在柏油路上,看着前方的人群,他感觉到自己被这个世界孤立。
他身后传来叫喊声,以中。以中。
男子在叫着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用力地甩了男子一耳光。男子用力地抱住他。他倒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
他爱着他。那个叫泰和的男子。
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已是黄昏。幕色四合时,以中与泰和来到了他们租住的房子。房子不大,位于老居民区一栋即将爆破的楼宇。
他为了生活出卖自己的肉体。与有钱的女人上床。换来下个月他与泰和的生活费。
他说,泰和,我不能一再容忍你与其他的人上床,包括女子。可是我爱着你,总是能原谅你。
房间中关着灯,借着窗外的灯火,有些微弱,模糊。光洁的皮肤在暗处时而闪现,不同角度,反射着光芒,体内激发的荷尔蒙的清香。整个夜如同梦幻。
他小声说,泰和我爱你。
他紧紧地抱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屏住呼吸,身体在颤抖。
以中在十五岁那年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家里贫穷。十四岁那年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在家。他离开父母是为了证明他可以自己生活下去。
以中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并没有打算再回去。他想,也许那是一种解脱。
他走在小巷中,吃着在小摊前捡来的干饼。狗吠声令他畏惧。那年泰和二十岁,他走到他跟前。他拉着他的手说,走吧,我给你吃的。
他感激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面部却没有表情。泰和当时在一家酒吧当歌手。他把以中带到过酒吧。他开始学会抽烟。在角落里看着台上的泰和。他说,泰和,我爱上了你。
在每一个午夜。甚至在夜里他醒来时,随时都可以,他能感受到他的激情。
他说,泰和。我爱你,会永远相伴在你身边。
我会结婚生子。那时的话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以中你可以原谅我吗。
他爱着女子,亦爱着以中的身体。在无数个夜晚,他曾拥有过他。
以中在十二岁那年盛夏。****着身子在池溏中游泳。他看见村里的女人与男人在麦地里光着身子。那一片倒下的麦杆。金黄色的麦杆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那年他第一次看见父亲在地里拥抱着村里最丑的女人。他觉得恶心。他爬上岸,捡起坡上的短裤。拼命的奔跑。他不敢告诉母亲,他压抑住恐慌,在无人的角落流着眼泪。
他开始讨厌女人,并觉得骯脏。
以中是在夜总会认识女人的。她接近四十岁。离异。有一份稳定可观的工作。她请他喝酒。他有些害羞。不敢正视眼前的女人。她有着浓妆。睫毛被投得浓密而幽深。
他在进入她的身体时没有任何激情。甚至觉得恶心。他把这当作一场交易。他在想,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泰和将他按在床上,叫他冷静些。他告诉他,他要结婚。与一个有钱的女子。他看着他,面无表情。内心徘徊而愤怒。
那夜泰和在凌晨出门。楼下是那个女子在等候。他扑在床上流着眼泪。他说,泰和,我爱你。在十四岁那年就爱上你。你拉过我的手,我从此地感受到温暖。
她打听到以中的住处。开着车去找他。她说,以中,回到我身边吧。
他坐在床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人。他觉得陌生,甚至可怕。他说,我们不会有结果。就像我与泰和一样。
她离开时递给他一些钱,比上次多好几倍。她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顺着扶手走下楼,楼道中没有灯。她的脚踝被楼道中堆积的杂物划破。她坐倒在地上,故意发出些许性感的呻吟声。她请求他让她今晚留下。
以中,求求你了。她说。
她如此的作践自己,并不像有钱的女人。或许他真的爱上以中,他俊秀,拥有年轻的面孔。
他推开门,将她抱进房间,她拉着他的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
她说,以中,我爱你。
她亲吻着他的嘴唇。他平躺在床上任她摆布。她干瘦的手指游移在他身体之上。她的胸部略有些下垂,柔韧地摆动着。他侧过头流着眼泪,面无表情。
以中,她坐在木质地板上叫着他的名字。他在浴室里用清水冲洗身子。他觉得骯脏。
她用手握住受伤的脚,像是需要一个人来呵护。
她说,以中,你开车送我回家吧。于是递给他车门钥匙。
他说,我们结束吧。他将她推出门。还给她给过他的所有的钱。她亦觉得他无情。
以中在凌晨出门,走在空荡的街头。一种深秋的落泊。他坐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高架桥上流动的火光,变得迷离,失措。
他的上衣是一件蓝色格子衬衣。是二十岁生日那天泰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说,泰和我爱你,从十四岁那年起。
泰和的母亲来找过他。他总是回避一切。他说,叫那女人走开。以中站立在门前。他看着头发花白的女人在转头的那一剎那流下眼泪。
他说,以中。我十二岁那年他们遗弃我,只是因为我得花巨额的手朮费。内脏中有一个偌大的肿瘤。我在街上流浪。身上没有一分钱,没有食物。没有水。
我靠在小巷中的红砖墙上,如同一个即将宣判死刑的罪人。十二岁。只是一个孩子。
后来一个退役的军人收养我,并花钱为我动手朮,切除肿瘤。他三十岁。单身。我被冲洗干净后,躺在他的床上。晚上抱着他入睡,便觉得有安全感。我不知道称呼他什么,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他在认识第三个女朋友后。我就开始觉得自己是他的累赘。在十四岁那年的夏天,终于离开了他。他找过我,我只是躲在暗处流着眼泪。
他说,我没有父母。声音有些哽咽。
以中走到他的身边。他觉得自己就是当年的泰和。他不应该破坏他的婚姻。他说,泰和,我爱着你。
以中开始记不清父亲的面孔,那个男人在他心中变得低级,颓败。他们也许在他离开后并没有寻找过他。他说,我将永远的离开。
泰和说,以中。我当年遇见你时,让你留在我身边也许是潜意识对自己的同情。你的脸与我的脸相同,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破旧的衣服,骯脏的脸。眼睛明亮,却透露着一种成人的忧郁。
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他说,以中。我们喝完这些。他看着玻璃杯中黄色的液体,他的身体澈底的冰凉。
他抱着他失声痛哭。如同一个孩子。脆弱的扑在他的怀中。并且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泰和。
他说,泰和,你去吧。忘记我。他在微笑。从来都没有过的微笑。
他紧紧地贴着他,他说,我想最后一次的拥有你。并且一直会记得那种感觉。我爱你,泰和。
他与女人去澳洲旅游。他说,以中,等我回来。我会带给你礼物。
泰和婚礼的那一天,以中打电话给他。他说,泰和祝你幸福。
他去过教堂,是在婚礼结束之后。他没有看到过女人的面孔。那个拥有泰和的女人。
他不曾恨过任何人。相反他感激泰和让他活到现在。他说,泰和,我仍爱着你。但希望你能忘记我。
倘若你当年不拉过我的手。我将游荡于这个城市,漫无目的。
他突然觉得爱可怕。但他却仍相信爱。
那一月,下起冬天的第一场雪。
以中走过高架桥,看着流水般的车辆。他的头发略显得有些长,胡须坚硬。眼神空洞而忧郁。他穿著那件蓝色格子衬衣。觉得仍旧是新的。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羽绒服。他呵出一团团氤氲的白气。注视着远方。
他离开了那间屋子。什么也没带走。屋子反而显得空荡,他在想以后再也见不到泰和。并不觉得畏惧。
他在想,他会有家,有孩子。也许会离婚,然后回到过去。那已失去意义。
他说,泰和,我爱你。便转身离开了这个间屋子,这座城市。
他走在郊外的铁轨上。眼前延伸的那两条直线永远也不会有交集。他用手抚摸着冰凉的铁轨。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上面。那逼近的是巨大的声响。
那一剎那。
他头脑中闪现出父亲的脸,泰和的身体,女人浓密而幽深的睫毛,还有向他伸来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