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其实,花睨知道自己的决定很荒谬。
昨夜,在夜色的保护下,有非语决那样的高手在身边她也不敢贸然去找六王爷,更何况如今是大白天的,四周已经刻意地散播了关于她是邪教妖女加害六王爷的事情,想必行馆别院的戒备将比昨夜更甚,单凭她这样一名不懂武艺的女子,要见六王爷一面,简直难于登天。
不过,她真的必须回去,回到六王爷的身边。
这般想着,连走路的步伐也变得快了。
说实在的,她很担心六王爷到底怎样了,那个传闻中的鬼医谷的女传人,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吗?
想起昨天夜里看到的排场,她的心里除了不安还是不安。
没有了非语决在身边,只觉得一切的敏锐与智慧,终于归位了。
传闻中孤傲的鬼医谷的传人,如何会带着这么多的侍女在身边,还如此的讲究排场?不管怎么想,都事有蹊跷吧?
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里观察着行馆别院的动静,只见门外八名侍卫雄纠纠地站在那,警惕戒备,半点不见松懈,可想而知,行馆别院里又是如何的一番戒备森严——想要趁机混入,根本是异想天开。
摸摸身上,本来挂着挂包的地方空空的,方想起如今穿了一身的男装,心里不禁一阵泄气。
如今,她除了救人的银针,再无它物。
即便有吧,又能如何?
她不懂易容,不会使毒,要如何闯入这如龙潭一般的行馆别院,要如何去确认六王爷的安危?
那句“非去不可”,实在是有心无力!
正烦恼着,突然听到身后嗤地一笑。
错愕地转头,以为是非语决不放心她赶来,谁料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是喜儿。
花睨僵直着站起来,只见一身火红的喜儿一边用纤纤玉指把玩着自己胸前的发,一边走来,“你以为来的人是非师兄吗?”
那笑,很淡,却灿烂得刺眼。
“不过,不管来的是谁,你只要知道来到你面前的人有办法带你去见六王爷就好。”
她意外地看着喜儿唇上的自信笑容,看过去的目光变得迟疑了。
“你很意外我为什么会知道六王爷的事情?喔,对了……”
终于,喜儿来到了她的面前,伸出双手,搭在她僵硬的肩膀上,整个人柔弱无骨般地偎依过来,魅惑心跳的香气,盈于鼻,“你不知道吗,是我把你的下落告诉非师兄的,也是我暗中安排,让非师兄顶替那个冒充张师弟的杀手的。”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视野一片僵直,只感到景色变得有点茫然。
“为什么?因为那个杀手正好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我碰巧知道了有人要你死啊。”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下落告诉非语决?”
感觉那冰凉如蛇的指头在自己的脖子后游移,花睨目光沉了沉,忍住那不舒服的感觉。
“自然是因为你那一走,让我的非师兄心里起了疙瘩,为了让非师兄可以放下这个疙瘩跟我双宿双栖,你不认为让你们见上一面解开心结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吗?而且你瞧,我的想法没有错吧?非师兄如今连对你的最后一点眷恋都没有了,明知道你现在做的跟自杀没两样居然也冷着心不跟过来,所以,我又赢了。”
只觉得心里“哒”的一响,花睨紧紧地咬住唇。
“你看起来很不甘心?怎么了?你不是说了你非六王爷不可吗?”
花睨心里一震,原来,这喜儿一直就在他们的附近监视着?以非语决那种接近野生动物的警惕本能,不可能不知道喜儿的行藏,那么,答案是……这是非语决的默许?
这,比起让她知道非语决此行来的用意,更让她难过。
不,她不该感到难过,本来……就不会傻到认为他是为她而来,担心她而来。
根本,就不该奢望他是追来解释的。
“怎么了,你该不会还对我的非师兄有所期待吧?”
飞快地抽身,她瞪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喜儿,“如果话说完了,你就走吧。”
“呵呵……”
喜儿掩嘴轻笑,再次偎依过来,“我不是说了吗,我可以让你见一见那六王爷。”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
喜儿的话,让她意外地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却觉得眼前一阵花白,眩晕的感觉使得呼吸变得急促,而乏力的四肢,使得她猛地跌跪在地上。
为什么……
难道是喜儿身上的香味?
花睨紧紧地咬住唇,直到舌齿间尝到了腥甜,也无法唤回更多的清醒,心里忍不住暗恼,她从小被她的养母泡在药酒里长大,终年与药为伴,本来便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着了别人的道的!
“蓝魅的迷药魅蓝,效果果然非同凡响。”
晕厥过去以前,只有这句话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思绪,仿佛飘得很远很远。
“你说,我现在该唤你哪个名字?睨儿吗?”
瘴气未散的林间,正在欣赏着日出美景的女子,一身的黑衫,姿态撩人地半躺在高树的树梢之上,蒙面的黑纱,随风荡起,若隐若现着那线条美丽的下巴。
而她,一身的白衣,背着行囊,沉默地举头望着那缭绕的背影。
“如果你真要下山,我确实不该阻止你,可是,睨儿,你要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像‘家’里这般的单纯,而且,你还立定了主意去寻找那本招惹欲望沾染无数鲜血的《飞花密录》……”
“请放心。”她倔强地打断。
那头忍不住笑叹一声,把玩起胸前的发,“那么,切记把以往的你埋藏掉,在你找到你想要的以前,你只能是花睨,懂我的意思吗?”
一番话说得语重深长,然而她却有着被算计的怀疑。
“我懂。”
“你懂啊……”
又是一阵沉吟,那头才说道:“那么,先替我办一件事情吧。”
意外地愣了愣,她看着那懒散的背影。
“好。”
这时,一幅地图从树上抛下,仿佛早有准备,她弯身捡起,摊开那牛皮地图,看着里面所画,不禁皱了皱眉。
“我的一位故人在地图所标示的地方栽种了一棵七心海棠,算算时间也到了收获之日,你就前去替我取回吧。”
“嗯。”
她收起地图,转身欲走。
“记住了,作为代价,埋藏你的一切,否则,我会不惜一切地把你找回来。”
代价……
埋藏,一切……
恍惚间,场景换掉,变成了雅致的厢房,而她,手里拿着银针,正聚精会神地为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子治疗。
舒了一口气,她把银针收回针灸包里,正要离开,突然,瘦弱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睨儿,你当真不肯答应吗?”
她愣住,望着那弯着深情的眼眸。
“我知道我的身体的确不好,可是,你说过的,我将会好起来,那么,请你留在我身边吧,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的。”
不管她要什么?
脑海里,恍惚过一个冷傲的身影,她惊得沉了沉眼。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拜入,说是藏书楼走水了,烧毁了不少的书。那人一听,便命人扶了过去,而她,身为那人的大夫,只能尾随而去。
书楼烧得半黑,焦臭的味道冲天。
他一阵狂咳,她连忙为他施针,这时,那名小太监带着人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书搬到了他的面前来,他弯身,用瘦弱的手颤抖着逐一检视。
她本来也没有多在意,直到目光里不经意地看到了那四个字——《飞花密录》。
“你就那么在意他?即便是去了就有杀生之祸?”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埋藏心底,赶也赶不走的人老是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在面前。
“我非去不可。”
“你非去不可。好。”
那漫不经心的笑老是会刺痛她的心。
“怎么了,你该不会还对我的非师兄有所期待吧?”
还有那个老是在她面前说自己赢了的喜儿……
“我以为我说过,我为这个耳环找到了主人,那个人就是你。”他仿佛深情地说着。
“真是天真。”
是嗤笑,喜儿一脸的洋洋得意。
“糊涂的小笨蛋,你难道忘记她唤我什么了吗?”
他的声音仿如天籁醉人,有力地双臂紧紧地环顾着她。
“我说,我和他可不是单纯的师兄妹。”
喜儿的声音席卷着地底深处的寒意,冻得她的心忍不住发抖。
声音在交错,画面也在重叠置换,她痛苦地伸手紧紧捂住双耳,可举手之时,只觉得浑身肌肉酸痛,多处地方隐隐抽搐着,好几处都热热的,尤其是肩膀,她的左肩之上仿佛有一团火,从那里往身体的深处以至所有的角落蔓延扩散……
脑海里交替的画面,似乎有些模糊了。
那个在树上,每天夜里抱着她,让她偎依在胸前倾听心跳,用细薄的唇诉衷着言语的那个很温柔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他……
到底是谁?
喉咙深处一阵难过,她难受地咳嗽着,只感到自己吐出了什么稠腻的东西。
“快!快宣御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
是谁在耳边吼叫?
只觉得周遭一团的混乱,然后,她又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待再次有了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模糊,只有右边传来一阵温馨的光。
她徐徐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穿华服面色稍白的男子正在灯下打着盹。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声音,那名男子张开双眼,转头望了过来,在看到她虚弱地眨着的眼时,欢喜地冲了过来,竟二话不说就把她搂入了怀里。
这男子的身上带着药香。
很熟悉的味道,却又……
让她觉得有点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而这里,到底又是哪?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实在很累。
肩膀上隐隐作痛着。
终于,她体力不支,再次沉沉地睡去了……
与此同时,洛阳城城外林间,非语决焦虑地来回踱着方步,等啊望啊,就是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垂头丧气地回来求他帮忙。
已经入夜了,为什么还没有看到花睨回来?
她除了医术了得,连处世的经验都少得可怜,不懂武艺,根本不可能单凭一人之力见到被森严保护着的六王爷。
可是……
抬头望了望冷清的月,真的已经很晚了!
该死的,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她不笨的,不可能自己跑去敲门,直接从正门进入,自投罗网地要求去见上一见那病痨子六王爷吧?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终于转过身去,本欲施展轻功火速前去行馆别院把她寻回来,不料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并且,还一副已经站在他身后很久很久的表情!
“红姬。”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非师兄还是坚持着不肯唤我喜儿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喜儿,以一种戒备的目光。
“非师兄在想什么事情?难得见你如此入迷,喜儿都在你背后站了好一会了,你居然没有发现,如果是以前,你早就……”
“与你无关。”
匆匆收回视线,非语决绕过喜儿便走,孰料,却听喜儿突然叫了一声,他迟疑地转过身去,瞪着那张很是得意的小脸。
“如果你是要去找睨儿姑娘,我知道她的下落喔。”
“不必。”
自从那一日花睨离开,他从沾沾自喜的喜儿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以后,其实,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对于眼前的喜儿,他无法不小心戒备。
毕竟,她根本不是他所熟知的喜儿,而是让人捉摸不定的妖女红姬。
尤其在听到了喜儿居然知道花睨的下落以后,心里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兆——他得赶快去把花睨找回来!
“如果我说……我已经让你的睨儿回到了六王爷的身边?”
脚下一乱,他警觉地回头瞪她。
而她,徐徐地步近,“非师兄,人家睨儿姑娘好不容易得到了六王爷的谅解,看着六王爷又是疼又是怒地抱着满身鲜血的睨儿姑娘把那些伤害她的士兵们遣退,甚至扬言待睨儿姑娘伤好之后便举行大婚的那一幕,我实在好生感动……”
“你说什么?”
猛地,肩膀被紧拽着,疼得喜儿皱了皱眉。
“我说,非师兄,睨儿姑娘找到了好归宿,你就莫去打搅了……”
“我是问你,睨儿为什么会受伤的?”
喜儿听罢,眸子一沉,“是我把她打伤的,然后绑了送进行馆别院里。”
非语决怒瞪着喜儿。
“为什么要伤她?”
“如果不是这样,如何捏造谎言,声称睨儿姑娘遇到了魅宫的青萍,受其重创受其陷害?”
他沉默。
“告诉你,这都是你那位睨儿姑娘拜托我做的!”
他沉吟着,好半晌才把她推开,转身离开。
“非师兄,你要去哪里!”
身后的厉声追问,他没有回答。
“一个为了奢华生活就甘愿放弃一切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出此等连我都不耻的计谋的女人,你何必在乎她!”
终于,他停住。
“因为她不会欺骗我。”
“如果她骗了你呢?”
如果睨儿骗他?
脚下一阵迟疑,不过,他很快就稳住了步伐,施展轻功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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