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长的夜路,上官非一人静静地行走着,最后,他踏着暮色,走进了庄严森然的灵庐。
途经在夜里仍然可依稀看出装潢华丽的正厅,一道严厉苍老的声音却唐突地响起:“不过是要去把家传玉扇取回,竟然还浪费那么多的时间,还不快进来!”
话音方落,隐约可见分站在两边柱廊边的丫鬟们身形动了动,而后只听几声不一的吹气,黑暗里亮起数点火光。徐后,嵌挂在柱子上的烛台被点燃,橘黄色的火光瞬间驱赶了一室的黑暗,照亮了此刻端坐在正厅首座,绷着脸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一身做工精巧的上等织锦华服,两鬓花白,梳着霸气却又端庄的凤凰髻,此刻正怒瞪着姗姗而来的上官非。还没等上官非步到十步之距,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家传玉扇呢?从那妖女的手中取回来了没有?”
口气是极不善的。
但上官非眉也不皱,像是习以为常地轻道:“尚未。”
“还没有?”一口气憋在胸口,老妇人拍桌而立,“孽子,你可知道那是先皇御赐的圣物!你一声不吭地就拿去向那不三不四的妖女求亲本已是玷污了我上官一门,如今竟还在江湖上闹出此等脸面不光的笑话,简直该死!我限你在十天内取回玉扇,否则,就请你滚出我上官家!”
老妇人说罢,气腾腾地坐回去,见上官非脸色不改,完全瞧不出心思,懊恼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又怒道:“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别以为你爹云游在外我就拿你没辙!在外,为了上官家的名誉我还可以尊你为孙儿,可是在家里,你休想……”
“兰嫂,夜已深,请扶太君进房歇息。”
上官非突然淡淡地开口,而被点名的兰嫂,是此刻默默站在太君身后的瘦弱妇人,年轻时曾被上官恕所救从此在上官家为仆,不敢违抗上官非的话,但又深知太君的脾气,一时为难在原地。
而太君,气得又站了起来,“孽子!你、你、你……”
看着上官非那完全猜不透心思的脸,太君气得说不出话来。兰嫂见了,趁机劝着太君进了里屋,久久的,还传来太君边走边骂的几句“孽子”。
站在正厅上的丫鬟们,不禁都悄悄抬眼去看上官非。
这上官非的身世,一直是上官家甚至是整个武林所好奇的。上官非是在三岁那年才被上官恕带回来的,那天,上官恕与其母——也就是太君吵了一架。隔天,上官恕对外宣称,上官非是他上官恕的独子,也是上官家的唯一传人,倒是太君,一直铁青着脸,不反对也不说话。
虽然是默认了一切,但每逢上官恕外出,太君就会逮住机会修理年幼的上官非,像方才般地说出许多难听的话。但至今,大家只能从片言之间推测,上官非的娘并非什么大家闺秀,恐怕还是青楼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说到这个,不得不想起那上官恕空有绝世武艺,却长得奇丑无比,终日蓬头垢面的,怎么会生出如此俊朗不凡的……
丫鬟们才想着,上官非的唇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暖笑。
“夜深了,各位歇息吧。”说罢,上官非转身走进里屋,独留片片芳心陶醉一地。
院子里,花儿争艳,夜风徐徐,带来了满庭幽香。
上官非徐步而行,行至假山竹林边,停住脚步,举头仰望浓云密闭的穹苍。良久,他唇边浮出一抹奇特的笑,轻声道:“姑娘,请现身。”
顷刻,假山后闪现一抹娇影。瞧那白色的碎花长裙随风轻摆着,外套一件鹅黄色的直领长衣,在那摇曳在风中的灯笼所发出的淡淡烛光映照出一阵细腻。
面纱以上,是一双晶亮柔美的水眸,此刻正不动声色地凝望过来。
“玲珑姑娘,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上官非淡淡开口,唇上毫不吝啬地继续展现春色无边的暖笑。
可是,他那语气,就像是早已经料及她的到来,让她不禁又是一阵懊恼。
“你会不知道我的目的?”
她问,而他反笑,“愿闻其祥。”
咬一咬牙,她从素色挂包里取出一抹幽绿,把玩在手上——竟,与早前被她所毁的玉扇如出一撤!
可是,上官非依然表情不变地看着她。
考量再三,她开口:“你半点不惊讶,这扇为何还在?”
“上官甚是惊讶。”
什么是睁眼说瞎话,完全体现在此刻的上官非身上。
“你到底要不要拿回去?”
“这已经是姑娘的东西。”
瞪瞪瞪,她用力地瞪着他,“若是你不拿回去,我就真的要把它毁掉咯!”
说实在的,她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忙,如今却只因那些恼人的谣言,跑来跟这个武林大家长牵扯,此时细细一想,未免是太过冲动了。一想到这里,心中的恼恨又更多了。
“若是要毁,就毁吧。”
上官非,好一个上官非!
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是三次后,她终于把那传闻中对上官家十分重要的玉扇塞回了挂包里。再抬眼,昏暗的环境,交错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让人错觉这人越发的帅气逼人。
“上官非,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堂堂的正道武林盟主怎么会想要娶一名妖女为妻?”
听了她的话,他的目光越发的温柔,如水,“因为……碰巧我想娶的女人,被人家称为妖女。”
“你!”
也不知道是因为气恼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的双颊红透了,那白皙得半显通透的小脸上,那抹粉红就像是淡淡的云晕,极是可人。
“上官非,你再无礼,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上官就在这,任凭处置。”
这人分明是要占她便宜吧?
要她相信堂堂一名前途无量、身侧佳人选择无数的武林盟主毫无目的地娶一名声名狼藉的妖女为妻,不如要她相信采花大盗不好色!
可是这上官非,娶她为妻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一切也只停留在口头言语上,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再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该死,从这人的脸,难以揣测他的想法!
美眸瞬间半眯,她向他拍出了凌厉的掌风,而他像是早已料到,侧身一闪,接二连三地避开了她的攻击。她见了,突然身形一转向后一仰,脚跟踢向他的下颌,而他闪避不及,这才依样仰身,以脚劲与她抗衡。
半空中,脚风比拼,踢出了阵阵的尘埃,朦胧了星夜,而交叠错落的身影,又是显得如此的醉人。
如是百招后,几乎是同时,两人以指尖点地,旋身,分落在两端假山之巅上。
而她,脚尖猛地一点,旋即又攻了过去。
凌厉的掌风,直拍向上官非的胸膛。不料上官非唇上顿时又是一笑,竟不躲也不闪。她一见,连忙收回掌风,而强行收功的反噬直扑而来,使她一时失去了平衡。
一咬牙,她连忙踢出几脚,正想要稳住跌势,一只大手猛地缠上了她的柳腰。
视线流转,眼前,上官非唇上噙着奇异的轻笑,一双黑曜石般明亮动人的眼眸直勾勾地擒住她的,而拥住她的纤腰的手,就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嵌入怀里似的,紧得无法抽离。
回旋落地的瞬间,她从后踢出一脚,踢中他的手肘,趁机摆脱了他的钳制。
眼前,上官非的脸色半点变化都没有,依旧笑得花枝乱颤。
虽然两人都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为妻,但与苏忆云不同,这上官非外表看起来无害,可是却深藏不露。爱恨不分明,眼里不带半分情感,所有情绪都藏得极深,似乎每一次的接触,都能带给她说不清的疑惑。
可是,在最初,这上官非在她的眼里,不过是跟其他人一般肤浅的男人。
犹记得两人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她依着拜帖前去某位已舍弃武林地位从商的高人府邸去挑战,不料出现的却是眼前这上官非。当时,他一身的蓝衫,在夜风里静谧而立,守候她的到来。
交手中,两人本是不分上下,不料一阵风吹来,泄露了她面纱底下的真貌,竟就叫他身法大乱,几乎败在她的手下。
可是,能从上官非的脸上看到那种错愕失神就只有那么一次。现在,只怕她当着上官非的面前真毁掉了上官家甚是宝贝的玉扇,这上官非仍然能眉头不皱!
才懊恼地想着,竟听见上官非淡淡开口:“玲珑姑娘,承让了。”
玲珑姑娘……
她的眉心轻皱,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的上官非,尤其那抹一直噙在唇上在她看起来十分蠢的暖笑,真是越瞧越觉得懊恼。
猛地一转身,她脚底一用力,正想施展轻功离开,不料上官非又开口了:“玲珑姑娘,不知你的面具仆人身在何方?”
面具?
她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上官非,意外地发现,此刻的上官非已经收起了笑容,眼中又出现了那抹叫她头皮发麻的专注。
“上官曾与姑娘的面具仆人有一面之缘,也曾相约一较高下,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上官你的仆人身在何处?”
“我没有什么面具仆人。”
她说罢,突然想起早前出现在凉亭里的神秘面具人,手,不禁摸了摸挂包里的半截面具,又补充道:“上官非,你认错人了。”
“上官并无错认。‘天下第一美人’身边有一名焦不离孟的面具仆人,此人戴白玉面具,身手极好,惯用比普通剑刃要长尺许的东瀛长剑,师出不明,不是吗?”
上官非的话,让她深感疑惑。
话里所形容的,的确就是早前在凉亭里所见的神秘面具人了。只是,那面具人是她的仆人?
忍不住轻笑,她迎着上官非那灼热的目光说道:“上官非,你真的认错人了,本姑娘一向独来独往,哪来的什么面具仆人?”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但没走出两步,想起上官非唤自己“玲珑”时的表情,不禁又回过头来,皱眉说道:“别唤我‘玲珑’,记住了,我叫‘蓝祸’。”
为什么不喜欢上官非错唤了她的名字,她不想想得太深入,因为,目前,对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上官非的目光里,瞬间滑过了一丝震惊。
只可惜,蓝祸转身太快,来不及看见。
夜,正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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