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点也不怕他,便又折了回去,舒舒服服地跳上水床,装腔作势地说,“那你快去准备洗澡水吧,温度要适中,别太热也别太凉!”
乔昱非拿着紫色浴盐走向浴室,笑嘻嘻地回头看我一眼。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舒服了……我的视线渐渐模糊,隐约看见乔昱非的笑容,一对深深的酒窝盛满了雪亮的灯光,灿烂得直晃眼睛。
伴着潺潺的流水声,我四肢百骸都像是飘到了半空,渐渐失去了知觉。
--我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醒来,扑鼻而来的是食物浓郁的香味。
我从乔昱非的水床上爬起来,顺着香气一路走到厨房,他围着围裙站在锅台边上,眼圈很黑,一双眸子却闪闪发亮,拿着饭勺舀了一口汤,尝了尝,英俊的脸上露出销魂的表情。
“这个汤我熬了一个半小时,一会儿用它来炒饭,粘稠的汤汁会把饭粒包裹住,慢慢渗透进去,这样咬下去的时候,就会像撒尿牛丸一样,有汁水飞溅到嘴里……啧啧……”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瞧你这吃货的样子,别当漫画家去当厨师算了。”
“你应该这么说--别当漫画家当我老公算了。”他跑到我身边,假装要用饭勺敲我的头。
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挡,他望着我的手心,眼神颤了一下。
“快吃饭吧,我们还要出去玩呢。”乔昱非不再逗我,收敛了笑意,转过身去。
我也假装没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怜惜,走到冰箱前假装要拿果汁。
打开冰箱门,我探身进去,偷偷展开拳头,看着左手掌心的伤疤,有片刻的失神。
……其实,我怎么会忘了那些痛苦呢?
我当然记得,那天我失去了孩子,还险些丢了性命,白寂云站在医院的安全楼梯里抽烟,我抢过他手里的烟头,狠狠地烧向左手掌心。
那一刻,我发誓要铭记他给我的伤痛,双倍奉还。
身体上的伤疤都还没好,心尖上的又怎么会痊愈?
……可是我只是想放他一条生路。
虽然白寂云从不曾尝试去体会我的痛苦,可是我却心疼他所经历的一切。……一次又一次的,跌入黑洞般的死循环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愿意独自吞下苦果,让所有的冤孽,到我为止。
而且,我也应该对乔昱非公平一点。
他把炒饭端到桌子上,“这不是一碟普通的炒饭,里面有我亲手挖的白松露哦,你尝尝看。”
我急忙把橙汁拿出来,关上冰箱门,走到饭桌旁坐下。
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他……这碟珍贵的炒饭,因为我刚刚想起过白寂云,变得格外苦涩。
“昨晚我几乎一夜没睡,一边熬汤一边画漫画,终于画完了三天的更新。”乔昱非的眼睛本来就很大,眸子亮晶晶的,现在套着黑眼圈,看起来像只浣熊,“你看,我连背包都收拾好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桌子旁边放着两个登山包,装得满满的,情侣款式。
“一会儿我们坐公交车去客运站吧,但不知道乔公子能不能过得惯普通人的生活啊。”我感动于他的细心,可是又不愿表现出来,故意岔开话题揶揄他。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啊。”乔昱非把椅子挪到我旁边,把头往我肩膀上一靠,又开始卖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那墨,是你把我变得与众不同的。”
我怔了怔,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应该表扬他。
于是我忽然低下头去,蜻蜓点水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刚刚熬完夜的乔昱非,唇边长出了清浅的胡茬,有些落拓,却依然英俊。
他像触电般地弹了起来,有些震惊地望着我,目光灼灼,像日光灯般一片雪亮,
被他这样看着,这下换我不好意思了,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腰肢却被一双大手扼住……
他发狠似的吻住我,舌尖上带着浓郁的食物香味……我怔了怔,伸手托住他的后脑,认真地回应了他。
这个吻里,包含着很多过去。
八年前,美国。
我在地下赛车场上赢了Allen,她从此不肯再理乔昱非,可是却跟乔昱非选择了一样的选修课。
两个人每天跟她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却视他为空气,屡屡扬着脖子从他身边走过,乔昱非很是郁闷了一回。
那天一早,他在校门口堵住了我。
“那墨,你陪我去上课!”那时候乔昱非年纪还小,气势上完全镇不住特立独行的Allen。
“可是……我有自己的课要上啊。”我委婉地拒绝他。
“请假不会么?”他立刻瞪了我一眼。
“我才不要!”我低下头,“今天有杜衡教授的课,你知道多少人想听他的课却听不到吗?”
乔昱非那时性子多野,处理问题也简单粗暴,一把抢过我的破书包,掏出车钥匙攥在手里,“没收你的车,不跟着我看你怎么回家!”
“坐火车咯,以前又不是没坐过。”我无奈地看着他,乔昱非一定不知道还有公众交通工具可以抵达学校。
他怔了怔,又把我的钱包也抢走了,得意地看着我,“这下看你怎么办!总不能走回去吧?”
我也有些恼了,伸手去抢我的钱包,“你干嘛呀,欺负我上瘾是不是?”
他把胳膊举得老高,穿着高跟鞋头顶才到他胸口的我完全不是对手,跳了几下,连摸都摸不到,气得直跺脚。
乔昱非十分得意,低下头来,把脸凑到我面前,拍拍我的头,说,“我才发现,你怎么这么矮啊。”
我气得转身就走,他却自后一把拉住我的手臂,“不许走!陪我上课去!”
“休想!有种你就把我捆起来!”可能这些日子跟他混熟了,我不再像从前那么怕他,让着他了,“我就是要去上杜衡的课!”
就在这时,他的眼神忽然僵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一身帅气皮衣,画着烟熏妆的Allen此时正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她眼中似有愤怒,又有几分似有若无地嫉妒和痛苦,踩着一双镶嵌着铆钉的黑色机车长靴径直向我们走来,“乔昱非,我想跟你谈谈。”
乔昱非犹豫片刻,把车钥匙和钱包抛给了我,“那墨,你去那边等我。”
Allen带着乔昱非走到教学楼旁边的一片小树林里,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跟了上去。
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我看见Allen好像擦了擦眼泪,跟乔昱非说了什么,他有些感动的样子,然后Allen就抱住他狂吻起来。
我掂了掂手里的跑车钥匙,决定回去上课了。
这时忽然有人自后叫我的名字,“那墨,你不许走!”
我真是服了乔昱非,这种柔情蜜意的场景下他竟然能分出心来看着我!
“我让你陪我上课,你不愿意也得去!我说话你敢不听了是不是?”乔昱非竟然揽着Allen的腰过来凶我。
Allen看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却也无可奈何。
杜衡的课我终究是错过了。
谁让乔昱非是我的金主,房东,难道把他惹毛了让一切功亏一篑?
虽然他们专业的选修课也挺有意思的,但我还是郁郁寡欢。教室里,乔昱非和Allen并排坐在我前面,我坐在乔昱非身后,不但要忍受Allen不甚友善的目光,还要帮他记笔记。
乔昱非有时也会回过头来看我,眼神中有几分得意,指指点点地说,“笔记写好一点,放学后给Allen影印一份。”
我点了点头,恨不得拿笔戳穿他的脑袋。
这时台上的讲师忽然讲起题外话,他用英文说,“你们有人知道Marlboro万宝路的意思吗?就是可以致癌的那个。”
同学们都笑了。
讲师又说,“Marlboro的意思是--manalwaysrememberlove,becauseofRomanceonly。”
男人总因浪漫而铭记爱情。
我忽然又想起白寂云。
跟他在一起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知道他有抽烟的习惯。
我不喜欢烟味,更多的是担心抽烟对他的健康不利,烟盒上都画着被熏得漆黑的肺,我可不希望他这样。
白寂云跟我解释说,吸烟是男生们的一种社交活动,他刚开始只是为了不拂兄弟面子。那时候秦一辰非让他“来一根试试”,结果他试上之后就根本停不下来了。
后来他渐渐发现,穿过肺子的尼古丁好像可以吸附身体里的哀愁,让很多不开心的事随着烟雾一起消散。
那时我已经把身心全都交给他了,完全以一个小媳妇的身份自居,跟白寂云闹了很多字,他就是戒不了烟。
有一次我去实验中学找他,看见他正跟一群男生躲在楼后抽烟,烟雾袅袅像着火了是的,可是实验中学的孩子大多家里有背景,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气得冲上去一把抢过白寂云手里燃着的烟头,把心一横,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喂,你干什么!”白寂云气坏了,一把打掉了我手里的烟。
“你抽,我也抽!”我拗着脖子,气鼓鼓地瞪着他,他也很生气地望着我,两个人对峙着,眼睛里都要迸出火星来了,“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那咱们就都别好了!”
烟雾缭绕中,楼后所有的烟民都在看着我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究是白寂云扑哧一声笑了。他举起双手,投降似的对我说,“好了,你赢了,老婆大人,我以后不抽了还不行吗?”
“切!”烟民们纷纷起哄,声音拉得好长。
自从白寂云跟我在一起之后,就不那么生秦一辰的气了,在他几次诚恳的解释之后,他们已经恢复邦交了。
秦一辰吐了一口白雾,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那墨你真是个人物!地球上敢这么跟白寂云说话的人可不多啊!”
这时不知是哪个男生挑刺,竟然接了一句,“你这女人也真够没规矩的!竟然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让自己男人下不来台!”
我愣了一下
白寂云却伸手把我揽进怀里,指着那个人的鼻尖说,“胡说什么啊!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为了我老婆,别说是面子了,我白寂云什么都可以不要。”
又是一阵起哄声。顽劣的男生们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动静,我钻进他怀里,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
满世界只有他的心跳声。
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心想,刀山火海,我再也不能跟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