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我。
“那墨,当初是你亲口跟我说,你要跟乔昱非解除婚约,并且辞去在琛威的所有职务。”老乔垂下视线,不再看我,“白寂云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不要他了。现在白寂云不要你了,你就死死缠着他?”
在我印象中,老乔并不是个刻薄的人。他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对我积怨已深。
“老乔……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站在楼梯底下,扶着木头把手,踟蹰片刻,又说,“我没有要阻拦乔昱非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白万秋并不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他不值得相信,那我应该相信谁?……相信你?”老乔抬起头来看我,“那墨,你是我亲手挑中的人,却让我看走了眼。有你这个前车之鉴,我岂敢再轻信于人呢?”
我一时无言以对,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乔昱非走到我身边,伸手揽住我的腰,小声对我说,“那墨,老乔心情不好,你别怪他。”
老乔看他这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以为对一个女人好,她就会更爱你吗?那墨并不是个傻瓜,她明知道跟你在一起会更幸福,可是她还是选择了白寂云。”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但我确实辜负过老乔的一片厚爱。
“白万秋这个人很复杂,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给我一点时间,我帮你们另找门路,不一定只有偷渡一个方法……”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没想好这件事还可以找谁帮忙。
恍然发觉,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依靠乔昱非。
我从未想过要长出丰满的羽翼,替他挡风遮雨。
……沈细眉,白万骐?可是他们,又是可以相信的人吗?
“你不必再说了!”老乔打断了我,“从你跟乔昱非解除婚约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参与乔家的事情。而且我要告诉你,就算乔昱非再迷恋你也好,我也绝不会答应让你进门。”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老乔,你够了!”乔昱非冲口而出地说,怔了怔,又有些后悔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想这样跟你说话。”
“二十年前,我跟白万秋一起参加过香港某大学第一届总裁班,算不上朋友,但确实早就认识了。”老乔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白万秋是商人,利益为上,我开的价码够高,他没有必要拒绝我。再说以我现在的处境,除了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老乔打开大门,回过头来,外面的光线照在他苍老的脸上,让每一道岁月的刀痕无所遁形,“乔昱非,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他怔住了,看看老乔,又看看我,有些手足无措,眼神纠结得像一团乱丝。
我无助的望着乔昱非……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紧紧的,像是某种承诺。
老乔脸上流露出沉痛的表情,转头大步往门外走去。
乔昱非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慌乱,也有些懊悔……可是他还是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你等我一下。”说完我往衣帽间跑去,从包里拿了一样东西给他。
“去追老乔吧,我不想让你去……可是我更不想让你后悔。”我把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递给他,“我们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你要快点回来。”
乔昱非一层一层打开那个塑料袋,眼神倏忽一震。
“那墨……”他抬起头来,黑钻石般的眼眸里流露出感动和不舍。
塑料袋里是我跟方灵分开后,特意折回车站买给他的茶叶蛋和玉米。
依稀记得那个遥远的清晨……我们怀着重新开始的心情一起去车站,乔昱非看见车站里很多人在吃茶蛋和玉米,他说他也想尝一尝。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买给他,老乔就来了。
“那墨,等我。”他一把将我揽进怀中,重重地吻了我的额头。
……他的眼泪洒在我头顶,重若千斤。
可是我却没有哭,反而弯起唇角,露出笑容。
……仿佛一腔心血,蒸腾成天空的云,染亮了他的一双眼眸。
八年前,纽约。
我被Allen的前男友用刀刺伤,医生告诉我腿上可能会留疤,乔昱非听了竟比我还伤心,他拦住医生,“不可以留疤!否则她再也不能穿裙子了!钱不是问题,你一定要治好她!”
那天我昏过去之后,刚好有巡警路过小巷,Allen前男友带人跑掉了,乔昱非在警察的帮助下送我到医院,听说他一直守着我,未曾有一步离开。
……留不留疤的事我倒是没怎么在意。
医生说那一刀刺得很深,伤到筋骨,那意味着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不能自理。
……我怎么去学校上课?我怎么洗澡,做饭,给乔昱非当保姆?
正在暗自沮丧着,乔昱非的脸忽然凑了过来,“那墨,你别担心,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的。”
“不,不用了!”我急忙朝他摆手,“你还是把我送到疗养院吧,我养好了再回家!”
我绝对不相信乔昱非这样的男生会照顾人,就像我不相信贝克汉姆这样的男人会拉二胡。
他双手撑着我的病床,一张俊脸离我更近,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浓密,神情就像一只看到主人微笑起来的宠物狗,“那墨,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他眼中闪过某种坚定的神情,我不由怔了怔。
“不,其实我不是……”我试图跟他解释。
我话还没说完,乔昱非忽然伸手捂住我的嘴,“不要说了,我都明白。”说完,他歪下身子,把头枕在我肩膀上,“让我安静一下,忽然觉得好累。”
……我以为他只是小憩一下,没想到他一直搭边在我病床上睡了十几小时。
后来听护士说,我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失血太多,昏迷了一段时间,乔昱非一直守在我身边,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现在倒头睡过去一点也不奇怪。
哪知我醒来后像没事人一样,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好。乔昱非还跟护士们说,我平时有跑步的习惯,他以后也要跟我一起跑。
很多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有趣,环环相扣。
……我是为了排解内心的痛苦才去跑步的,我想把自己累成一条狗,这样就没有办法再去想白寂云的事。
可是我依然很痛苦。突破身体上的极限并不能改变深爱一个人的心情,却使我得到健康的体魄。
乔昱非没有食言。
我出院以后,他替我跟学校请了病假,自己也请了事假,说要留在家里照顾我。
“……你可以照常去上学,不用留在家里陪我的。”
一想到要每天二十四小时对着乔昱非,我当时只觉得浑身别扭。
“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呢?……如果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怎么办?如果你饿了,渴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办?”
乔昱非显得义正言辞。
自从我这次受了腿伤,他待我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有时候像是见到主人的宠物,满脸堆笑;有时候又像是把我当成宠物,他自己是主人,照顾我反而成了一种乐趣。
“那墨,今晚你想吃什么?我昨晚在网上下了一份韩国菜谱,给你做大酱汤怎么样?”
“……啊,好啊。”
我有些受宠若惊。
可能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乔昱非发掘了自己的烹饪天赋。
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把盘子吃得雪亮的情况下,他找到了自信,越来越迷恋厨艺。
每天困于同一屋檐下,最重要的就是一日三餐。可是三餐解决后,他还是有大把精力剩下来,以前那么好动的一个人人,现在整天呆在家里当然会不习惯,所以他经常问我--
“那墨,你身上痒不痒呀?别不好意思告诉我。我帮你用湿毛巾擦擦身吧……”
“那墨,要不要我带你去公园透透气呀?我给你买个轮椅吧……你要轮椅还是拐杖?”
我总算明白了作为一个宠物的烦恼。
如果主人太过关注自己,绝对是种负担。
为了把他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分散掉一些,我把我常看漫画网站推荐给他,“我最近在追这个网站上月榜第一名的漫画,虽然画风不够细致,情节也很一般,但是故事背景设置得很独特,还是可以看看的。”
被我这样一“勾引”,乔昱非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熬夜看完了所有连载,第二天一早,迫不及待地跑来跟我交流剧情。
在他长篇大论之后,我只问了他一句话,“乔昱非,你也很有天分啊,你为什么不自己画画看呢?”
“我怎么行呢……我又没画过。”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啊,难道别人生来就拥有好几部作品?”
乔昱非被我说动了,开始试着在网上连载。
在他的专栏无人问津的时候,我经常偷偷去帮他刷点击。好在那时候他被困在我身边,外界干扰很少,所以竟坚持了下来。
后来渐渐的,乔昱非越来越有人气,读者们开始每天催他更新。漫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就这样诞生了。
乔昱非之所以会爱上我,也许是因为我参与了他足够多的过去吧。
……我改变了他,因此在他生命中根深蒂固。
可是我生命里却已经有了白寂云。
在那段受了伤不能动的日子里,我百无聊赖,记忆却越发清晰,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幻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场景……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